我们村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叫做⌈借寿。⌋
每个被借寿的人，不出半月都会霉运缠身，轻则大病一场，重则身死魂散。
而村里那些已经油尽灯枯的老人，则会重新变得容光焕发，仿若新生。
要做到这一点，只需轻轻拍一下对方的肩膀。
1
我们所在的这个村子，叫做长寿村，听着吉祥，实则处处透露着诡异。
打记事起，我就听过村里⌈请香借寿⌋的习俗。
据老人们说，我们村的人因为活得太久，所以惹得邪神嫉妒，从而降下诅咒。
每家每户都只能留下一位子孙传承香火。
且老人离世后必须告知邪神，若是坏了规矩，整个长寿村都将不复存在。
因此，偌大的村子里并没有多少人，大都是些年迈体弱的老人和孩童。
许多人一旦成年，就会被长辈催促着进城打工，美其名曰⌈闯前程⌋，可我们都知道，那是因为村里的⌈名额⌋不够用了。
更怪的是，但凡村里老人病重，只要在外地的晚辈回来待上三天，老人准能奇迹般好转。
小时候我总以为这是亲情的力量，直到那天郭大爷去世，我才隐约觉得不对劲。
2
郭大爷是隔壁的独居老人，无儿无女，平时全靠远房侄女照顾。
那天清晨，我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他侄女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腰间插着一把点燃的长香，脸色苍白地从郭大爷家出来。
看见我后，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打了声招呼，转身就匆匆离开了村子。
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顺着风钻进我的鼻腔。
那味道不像杀猪宰羊的腥气，更像是某样东西泡久后散发出的恶臭气息，让人胃里直翻腾。
我困惑地问：⌈爷，人死了都是这种味道吗？⌋
我爷脸色阴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伸出粗糙地大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
指腹的老茧蹭的我头皮发疼。
第二天一早，院门口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我扒着门缝往外看，郭大爷附近的几位老人全都来了，有的在院门口烧香，有的在杀鸡放血。
暗红色的鸡血顺着石板路往下淌，在墙角积成一滩。
院门口还挂起了一面黑色招魂幡，风一吹，幡布上的图案来回晃动，透着股阴森劲儿。
我蹲在地上假装捉蛐蛐，耳朵却紧贴着门框，听着他们的对话。
杀鸡的李大爷愤恨开口：⌈哼，老郭就是心不够狠，才让她侄女钻了空子，要不还能活个三五年。⌋
旁边烧香的刘大爷附和一声：⌈李哥说的对！要是我，早把那丫头片子给宰了。⌋
说到这儿，刘大爷突然看向我爷，沉声问了句：⌈哥，你日子也不多了，打算啥时候下手？⌋
我爷瞪了刘大爷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随后转头看向我。
⌈一会儿我们上山，你提前把香灰撒在门口，然后把门关上，等我们回来，你再开门。⌋
我点了点头，心道。
⌈长寿村又没外人来，撒香灰干什么？⌋
大概是爷爷担心我乱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慢慢地，太阳逐渐下山，可爷爷还是没有回来。
似是我内心的呼唤奏了效，在太阳刚刚落下的瞬间。
我看到院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一动不动。
我从床上蹦下来，冲向门口，惊喜的话还没说出口，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腥味儿，那人影满身是血的栽进我怀里。
我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仔细一瞅，才发现那是我爷。
只见我爷颤巍巍地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我，轻声呢喃道：⌈快给你爸打电话...⌋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3
等到我爸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
我爷的身体就像是被人吸走了精气的枯槁，整个人瘫坐在长椅上一动不动，只是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三天，一直都是这样。
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生命力，气也是只进不出，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看到我爸回来，他脸上才久违地露出了笑容，瞥了我一眼后，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我爸心领神会地进入里屋。
进去拿了一把大米，一支狼毫毛笔和沾满了朱砂的绳子看着我冷漠开口：⌈你去把院里的招魂幡拿上，跟我走。⌋
说着，他就先一步走出屋子。
我则是有些惊慌地看了我爷一眼，因为从小就没见过我爸的缘故，所以有些不敢跟他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
那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我爷朝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安抚了我。
屋子外面，传来我爸不耐烦的声音：⌈不想让你爷死的就快滚出来。⌋
我悻悻地跑出门去，拿着比我人还高的招魂幡，跟着我爸往后山走。
4
村里前些天刚下了大雨，后山的路就显得有些崎岖。
地上坑坑洼洼的水道在不经意间很容易把人摔个底朝天。
我拄着招魂幡，静静跟在我爸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登山过程中的他仿佛很有兴致，居然主动和我说起话来。
⌈小子，知道我们这个村子，为什么叫做长寿村吗？⌋
我点点头，把从小就知道的故事说了出来。
听到我的回答，他嘴角一咧，发出了「嗤」的一声。
⌈那老东西就是这么告诉你的？怪不得要让你来送死，他还真舍得下手。⌋
听到这话，我的心头没由来一紧。
从小到大爷爷都是对我最好的人，虽然他严厉，但看向我的眼神中却满是慈爱。
可我爸笃定的语气又让我觉得他没理由撒谎。
见我没说话，他也不再搭理我，反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什么。
因为声音很小，我听不太清，但是依稀能听出来他好像是在骂我爷。
带着种种疑惑，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后山顶。
山顶光秃秃的，一眼望去，甚至看不到边界，大而空旷，安静地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呼吸声。
这种莫名地寂静让我感到些许恐惧。
我转头，眸光看向此刻，唯一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人。
可迎面对上的，是一对阴恻恻的眼眸，眼底深处充满了极致的怨念，像是恨不得立刻将我生吞活剥。
那不是一个正常父亲该有的眼神。
我被盯的有点发毛。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恐惧，他将朱砂绳快速从身上扯下，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我靠近。
我被吓得动弹不得，双腿除了大幅度颤抖外，嗓子竟连一句哀嚎都发不出来。
他很快将我绑好，接着把我平放在地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大米朝我周围撒了一圈，又用毛笔沾了一些鲜血滴在我的额头上，最后将招魂幡插在了我头顶三尺位置，嘴里念念有词。
等念完咒语，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长香，点燃之后，在我的嘴里，腋下两侧和脚边各放了三支香，随后用自己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们村子长寿的秘密，从来不是问邪神借寿，而是由亲近之人通过邪法将阴气聚集在自己的手上，去拍旁人的双肩火、九盏灯，借此抽取他们的运势和生命，然后再把抽取到的阳气递给邪神，由邪神保佑长寿村的人永生不灭，请香，也不过是给邪神引路而已。⌋
他站起身来笑了笑，眼底满是讽刺。
⌈就像你现在这样。⌋
我祈求地望向他，企图唤醒他内心隐藏的父爱。
谁知我爸弯腰恶狠狠地对我说了一句：⌈你该死！⌋
之后便用一种难以抵挡的力量把我推到墙边。
「啪嗒」一声。
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我整个人掉入了山洞。
5
黑暗中，阵阵阴风吹在我的脸颊上，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游荡。
口中燃烧着的香味萦绕在我的鼻尖，暂时遮蔽了我的嗅觉。
腋下和脚掌处的长香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火星。
我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侧躺下来，想用暴露出来的一只手解开束缚在背后的绳子。
没成想，在我侧躺之后正面撞上的，是一具腐烂许久的尸体。
⌈啊！！⌋
我惊叫一声，借着火星，我看清了其样貌。
那尸体脸颊坑坑洼洼的，肌肤呈黑紫色，眼球大部分已经凹陷了下去，就像电视里演的飞僵一样恐怖。
突如其来地变故吓得我把嘴里的长香吐了出来。
没有了长香味道的遮掩，尸体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恶臭直冲天灵盖，让我感到又惊又怕。
即使努力的用嘴呼吸，鼻尖也也无法掩盖身旁传来的尸臭味儿。
那味道，就像一滩被搁置许久的烂肉被埋进土里混合着雨水，又腥又臭。
我整个人没忍住往后缩了下，谁知这尸体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夹杂着那股难闻的恶臭，朝着我的身体猛扑了过来。
我惊叫一声，用膝盖死死抵住尸体，再也不敢挪动一步。
之后，我感觉那尸体抬起他僵硬的手臂，慢慢抓挠着我的波棱盖。
我身子顿时紧绷起来，只觉得汗毛倒立，鸡皮疙瘩爬满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窖。
使劲憋了憋气，才慢慢感觉到丹田有一股暖流顺着身体蔓延开来，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
紧接着，我奋力向前一顶。
「咔嚓」一声，这年久失修的木板，终于是被顶开了。
我拼命按耐住夺棺而出的冲动，背过身。
双手不停地在尸体身上疯狂摩挲，才总算是解开了背后的朱砂绳，之后就连滚带爬的从棺材里冲出。
当我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面能够把我全身包裹进去的镜子。
镜子上还画着许多我看不懂的血红色符咒，最上方还挂着一串被符咒包裹的风铃。
我缓缓站直身子，一点点地朝前走去。
越往前走，镜子里的自己就愈发清晰。
看着看着，我发觉镜中的自己竟变得极度陌生。
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感使我的身体不断颤抖。
与此同时。
⌈叮叮铃~⌋
镜子上清脆的风铃声，在寂静无风地黑暗中，响彻开来。
风铃响，鬼魅至。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哀嚎，似乎有什么东西急速地朝我冲来！
6
再次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被水泡过的发霉的凉席上。
屋子是用泥土拼接而成的，一下雨就会变得格外潮湿，房顶是由草席铺盖上去，虽然漏雨，但也勉强可以抵挡一些风寒。
屋内环境破旧，整个房间也只有一张床和一只断了腿的桌子可以算作家具，桌子放在刚进门的右手边，上面摆放着一个用红布蒙住眼睛的佛像。
另一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我。
他身材瘦小，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气，明显是长期营养不良所导致的。
很快，门外闯进了一个拿着斧头的中年男人。
⌈爹，折磨了您孙子这么久，您也该上路了。⌋
我疑惑道：⌈孙子？什么孙子，让谁上路？⌋
话一出口我就愣在了原地。
因为我的声音变了，像很久都没开口说过话的人一样，极为低沉。
低头看了看自己，我的两条腿竟然变得骨瘦如柴，皮肤松松垮垮，仿佛贴在了骨头上，俨然一副苍老模样。
我这是在哪儿？
中年男人拿着斧头不耐烦道：⌈别以为装疯卖傻我就会放过你，是你自己放血，还是让我帮你？⌋
我的大脑一时间懵住了，颤颤巍巍地从凉席上爬起来，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镜子或通道。
见我起身，小男孩一把抱住我，怯生生的喊了声：⌈爷爷~⌋
我的身体使不上一点力气，小男孩正常的拥抱竟将我直接扑倒，慌乱之下，我伸手抵了下地面和小男孩齐齐摔倒。
约莫是被魇住了，我竟然觉得自己的声音莫名地有些耳熟。
中年男子大怒：⌈好你个老东西，折磨了你孙子那么久，现在居然还敢推他？看老子不活劈了你！！⌋
说着就大步走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屋子外面拖。
我疼的大叫，但他的力气太大了，我完全挣脱不开，只能不停地求饶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是你爹，镜子呢，给我镜子，我要回家。⌋
⌈啧，真疯了。⌋
中年男人唾了一口，一把把我甩到旁边，撞到桌子的佛像上。
我拖着身子，边往门口爬边大声求饶，希望附近的村民可以听见我的呼喊。
中年男人见我还敢逃跑，愤恨地举起手中利斧，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你是想让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这狠辣地眼神我不久前才见到过。
知道躲不过去，我只能一只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朝空中胡乱抓着。
正巧把蒙住佛像眼睛的红布扯了下来。
再抬头，一把冒着寒光的斧子已经朝着我的面门劈来。
7
⌈啊！⌋
我的身体猛颤了一下，骤然惊醒！
「呼!」
原来只是个梦。
真想不到在这种地方我居然还会睡着？
眼睛正对着的依然还是那面镜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铃已经不再响动。
而不远处的前方，也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亮光，那应该就是出口。
我爸应该也没想到我能用身体顶开棺材吧。
也不知道在镜子面前躺了多久，我竟然感觉到身体有些沉重，在用手挣扎着站起身后，镜子中闪过的一抹红色显得极为亮眼。
我下意识朝着镜子里看去，只见我的右手手心正捏着一飘红布。
而在我的斜后方，那棺材里的尸体，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我的脚边。
那已经断掉的枯骨死死抓着我的脚踝，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眼中流出一行血泪。
我大叫一声，迅速甩开了那截断掉的枯骨，朝着前方不远处散发着微弱光亮的出口快速跑去。
8
等我跑出洞口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驱散了心头的恐惧。
我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具尸体没有跟上来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心那飘红布放进口袋，沿着上山的路线往家里走去。
也幸好村里的后山进出只有这一条路，否则被吓成神经衰弱的我很可能会迷失在山林里。
用了好一会儿，我才从后山下来。
浑身湿漉漉的我正准备进门，身后却有人喊了我一声。
⌈刘哥！来这儿！！⌋
听见这声音我怔了一下，之后就轻车熟路的猫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小声问道：
⌈怎么了二丫？⌋
二丫说话前先用手拍了拍我的脸颊问道：⌈刘哥，没事儿吧？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摇了摇头，不敢把我遇见的事情告诉眼前可爱的二丫，我怕吓到她。
就回了一句。
⌈没事儿，在路上摔了一跤，倒是你，悄悄咪咪地把我叫过来干什么。⌋
二丫又仔细地看了看我，然后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事儿后才用一种极为严肃的口吻告诉我：⌈刘爷爷要害你！⌋
听见这句话，我猛地一激灵。
我爸在上山前就说我爷要害我，我当时不信，觉得是他想挑拨我们爷俩的关系，但是他笃定的语气其实已经让我相信了一半。
可是二丫为什么也这么说？
事实证明，人，在经历过生死恐怖的事情后，就会慢慢成长。
在之前，如果听见这句话，我肯定会觉得二丫是在开玩笑，但现在......
我佯装生气的说道：⌈二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话可不能乱说，我爷爷对我多好，你是知道的，整个村子，没人能比他对我更好。⌋
见我有些生气，二丫着急道：⌈刘哥，我真没骗你，那天刘叔带你去后山的时候，我爷给我说，你这次上山估计就下不来了，因为这事儿，我还和他吵了一架。⌋
我顿了顿。
⌈那你也不能...⌋
二丫嫌我打断了她说话，瞪了我一眼后才继续道：⌈等到晚上的时候，我去找我爷，本来是想跟他道歉的，结果就听见刘爷爷和我爷在一起聊天。⌋
⌈刘老哥，你这是，何苦为难一个孩子啊。⌋
⌈哎，没办法的事儿，他不死，老哥我可就熬不过这一劫了。⌋
⌈万一那孩子活着下山了怎么办。⌋
⌈那我也只能亲自...⌋
听见二丫这么说，我沉默了。
小的时候，我妈抛弃我。
长大了，我爸想杀我。
现在就连我爷也要害我。
此刻，胸口仿佛有一股气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和对亲人的寒心相比，那山洞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二丫见我不说话，伸手抱了抱我。
⌈刘哥，别回家了，走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吐出去，看向二丫的眼神也更加温柔，至少在这个村子里，还是有担心我的人的。
⌈二丫，谢谢你，等刘哥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就走。⌋
二丫点了点头：⌈刘哥，那你小心。⌋
9
看见我好端端的走进屋子里面。
我爸的脸上先是闪过一抹震惊，接着就用一种更加狠毒的声音小声说道：⌈小畜生，没想到你的命还挺硬，不过没关系，你今天回来的正是时候，很快你就会和那个老畜生一起下去陪我妈了。⌋
说完他就从我身边绕到了厨房，我的余光跟着他的身子往厨房看去，发现厨房里面竟然多了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
屋里，我爷的脸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他见我回来，上前拉住我的手关切问道。
⌈昨天怎么没和你爸一起回来。⌋
我撒谎说自己在山林里迷路了，夜里太黑不好走，等到天亮我才敢下山。
他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脸，之后从碗里拿了一个熟鸡蛋边帮我滚眼睛边叹气道：⌈哎，苦了你了，瞧瞧，这黑眼圈，昨天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吧，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
我没回应，倒是扭头看向了他的身后。
那是一个用纸扎的小人，纸人的胸口位置还贴了一张血红色的符咒，除了没点眼睛外，外形已经和我有了八分相似。
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我爷不动神色的把纸人抱回屋子，掩面哭了几声说：
⌈哎，你是不知道，昨晚你爸回来的时候，我没看见你，我这心里就乱糟糟的，只好连夜扎了个纸人，把纸人当成你，对着纸人说了一宿的话。⌋
⌈你不会怪爷爷吧？⌋
如果不是二丫提前告诉我一些事情。
此刻，估计我正拉着我爷的手崩溃大哭呢，现在我只觉得心酸。
⌈爷，你看，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让您担心了。⌋
正说着，我在厨房看见的女人就端着一盘菜放在了桌子上。
我爷这才对我介绍道：⌈这是你周阿姨，你爸在外面讨的老婆。⌋
我喊了一声：⌈周阿姨好。⌋
周阿姨笑着回了一声，⌈你好。⌋
周阿姨笑的很美丽。
可她的笑，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就是——我的妈妈。
她们笑的一样淳朴，一样良善。
可一想到是她在我很小的时候，把我狠心抛下离开，我的鼻尖就有些发酸。
紧接着，四道菜上桌，四个人在屋子里坐定，除了吃饭的声音外，谁都没有说话。
我爷叹了口气，屋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最后还是我打破了尴尬：⌈爷爷，我吃饱了，昨天晚上没怎么睡，现在感觉有点困了，想去卧室睡一会儿。⌋
其实不只是因为想远离他们才这么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真的很困。
昨天经历的事情实在让我无心睡眠，回到村子里紧绷的神经还没发散开就从二丫嘴里知道了我爷想要害我的真相，让我感到黯然神伤。
现在吃完饭，周遭笼罩着一些人气后身心才终于放松下来，感受到了疲惫。
我爷听我这么说，先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才笑着点了点头。
进屋之后，我倒头就睡。
恍惚之间，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只大手缓缓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10
等到意识再度产生的时候，我被人胡乱丢在山洞的角落里。
前方不远处传来轻微的祈福声：⌈神明，这是我爸养了几十年的「果肉」，还请你保佑我们健康长寿。⌋
见那人祈福认真，我正想起身逃跑，右半边身子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转头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右手已经被人剁碎，露出森森白骨。
⌈嘶...⌋
霎时间，我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冒出，在清醒之后，这种疼痛的感觉就越发清晰。
与此同时，虔诚的祈福声停了下来，转而传出的，是由远到近的破风声。
我抬头，一柄斧子直冲我的面门劈来。
我偏头闪过，斧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
见斧子并没有劈中我，中年男人阴沉着脸朝我走来。
见状，在他身旁的小男孩使劲抱住他的大腿哭喊道：⌈爹，不要，你放爷爷一条生路吧！⌋
眼瞅着中年人被拖住，我迅速站起身来往外面跑去。
在生死关头之下，这双老腿居然爆发了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很快，我就跑出了山洞。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山洞外面竟然让我觉得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尽管山势格局发生了一些改变，杂草和黄土堆积成块，可我依然从这空旷寂静的环境中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里，就是长寿村祭祀邪神的地方！
⌈老话说的好，人老成精，老而不死就是灾，你自己请来的神仙，没本事把他送走，还把全村人害了个七七八八，你究竟想干什么！⌋
身后，中年男人怒不可遏的声音传来。
⌈别的村的村长，不是为村民谋福利，就是想办法改善大家的生活，只有你，为了所谓的延寿，不但杀害外村的人，还把整个村子都祭给了邪神，害的所有人互相残杀，村子十不存一，作为罪魁祸首的你，现在居然还赖着不肯死！⌋
怒吼声越来越大，听到中年男人这么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边跑边梗着脖子回应道：
⌈神说了，世间万物都讲究一饮一啄，没有付出哪里来的回报，为了让我们长寿村的子孙后代能够长此以往的存活下去，死一村子人，抢一些人的寿命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我看见前方有几个月牙型的山洞，着急忙慌的就躲了进去。
当说完这句话后，外面没有回应。
只有斧子拖地的声音由远到近的传来。
⌈该死的，躲到哪里去了?⌋
我紧贴着墙壁，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我这才长吐出一口气，开始打量起洞内的情况。
这是个藏尸洞。
许多尸体都被人一节节的剁碎，随意丢弃在洞里，外面的一些骸骨已经呈灰色，几乎要与黑暗中的石头融为一体。
在往里，还有一些新的尸体，这尸体像刚死不久的人，而且大多数尸体都是不健全的，只有身子，没有头。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梦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努力回想着，从小，我爷就不让我来后山玩儿，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后山还有一个藏尸洞。
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只觉得非常熟悉。
我正思考着，就听见洞口侧面的夹层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转头一看，只见中年男人的脸探进洞口，咧开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表情笑道：
⌈爹，我找到你了。⌋
他用斧头劈开挡在眼前石块儿，癫狂的大笑着。
⌈该死的自己都选好棺材了，那你就和这些你杀害的外村人，永远的待在一起吧！⌋
斧子划开我脑子的一刹那，我只听见了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哀嚎。
11
⌈啊！⌋
我大叫一声，瞬间从床上弹起。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整间屋子里除了我的呼吸声外，就只剩下了钟表的哒哒声。
刚刚的梦让我有些惊魂未定。
我下意识的起身准备去上个厕所，手往兜里一放，我就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不对！
红布呢？！
我在床上来回翻找了几下，发现床上没有后，正要下床看看有没有掉落到地上。
突然从后背传来一道刺骨的眸光。
在黑暗中。
我看见一个老头左手抱着一个画着血红色符咒的纸人，右手拿着一把砍刀，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我。
一阵寒意弥漫在我的四周，直到看见他抱在手里的纸人，我才恍然大悟。
⌈爷爷，邪神洞里的镜子和棺材，是你放的吧？⌋
12
我爷听见我这么说，没有否认，反而是咧开嘴诡异的笑了笑。
见到他这种表情，再结合我所梦见的，我更确定了心中想法。
于是我继续说道：
⌈爷爷，其实你不想害我，让我爸带我去山上，是想借我的手，解决长寿村里的麻烦，对吧？⌋
黑暗中，我看见我爷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一股浓烈的长香味儿。
紧接着。
「啪嗒！」
一道碗筷被摔碎的声音把我惊醒！
睁开眼睛，我依然站在刚刚醒来的位置。
可黑暗中哪儿还有我爷？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快到就好像我一直在梦里从没醒来一样。
与此同时，我爸的暴喝声从东屋传来：
⌈爹，你活的也够久了，我要再给你续命，那死的可就是儿子了！⌋
听见我爸这么说，我也顾不上思考刚刚的事情了，就以最快的速度往东屋冲去。
当我跑到东屋门口的时候，就看见。
我爷的两只手正搭在周阿姨的肩膀上，周阿姨则是一脸阴狠的盯着我爷的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而我爸的手上举着割草用的镰刀，眼球充血，好像被触及到了什么逆鳞似的。
见我过来，三个人都齐齐看向我。
我的出现，好像打破了某种既定平衡。
只一瞬间，我爸就把矛盾对准了我。
⌈本来想着先宰了这个老畜生的，没想到你先跑出来了，也好，那老子就先拿你开刀！⌋
我爷看见我爸拿着镰刀走向我，急的双手往下一压，周阿姨疼的闷哼一声。
赶忙阻拦道：⌈你敢！你...你这不孝子孙，虎毒还不食子呢，没成想你竟然连亲儿子都想杀，你这是大逆不道！！⌋
听见大逆不道这四个字，我爸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伤心事一样，眼眶瞬间变得通红，用镰刀指着我爷大声呵斥道：
⌈闭嘴！老畜生，你也配和我说大逆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妈和桂芬是怎么死的，当年你强迫桂芬给你生孩子，掐死妈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说着，他又看向了我，眸子阴狠。
⌈还有这小畜生，也是你的种吧？今天你们两个都别想活！！⌋
我爷听我爸说完后，搭在周阿姨肩膀上的手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瞠目结舌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啊，这件事除了我，也只有！⌋
仿佛想到了什么般，他的目光看向院子外面，怨念的眼神好像射穿了整个房间，神情阴冷至极。
就在我爷愣神的一瞬间，我爸对着周阿姨喊了一声：⌈桂霞！⌋
周阿姨心领神会的迅速蹲下身子，接着右手抓向桌子上的水果刀后，猛地朝着我的心脏刺来。
我还沉浸在刚刚迷乱的关系中，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周阿姨已经提刀来到了我的身边：
⌈去死吧！杂种！！⌋
就在周阿姨动手的同一时刻，我爸手中的镰刀也朝着我爷的脖颈挥舞过去。
我伸手想拦，但距离太远，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镰刀从我爷的脖颈处掠过。
只一瞬间，我爷就倒了下去。
我爸用余光扫到了我刚刚的动作，眼神恶狠狠的盯着我爷的尸体说了一句。
⌈你生的狗还真是忠心，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护你一把，别急，我马上就会让他下去陪你一起走了。⌋
至于周阿姨，也许是被我爷借了寿的缘故，她在离我只有几步距离的时候，被脚下的板凳磕到，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钉子上。
当看见周阿姨磕死在了钉子上，我爸悲痛的喊了一声：
⌈桂霞！⌋
紧接着就用一种极为狠毒的目光看向我，仿佛我是造成这一切的罪人，他要把一切怨念都发泄在我的身上。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闭上眼睛，流着无声眼泪的同时在心中暗想。
⌈难道出生也是我能决定的吗，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我只是想活着啊！⌋
13
许多年后。
我已经离开了长寿村。
在一个四线城市成为了一名网文作者。
因为这项工作不用见人，待在家里就能完成。
更重要的是，我不会闻到长香味儿。
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拍到我的肩膀。
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个长寿村存在。
也许源于大脑的自我保护，长寿村的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比如：棺材里是谁的骨头、梦境中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是谁的声音、藏尸洞里都有什么、那个抱着纸人的到底是不是我的爷爷、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以及。
⌈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迄今为止，在我的心中仍然存在着这样一个谜团。
当初那个蒙住佛像眼睛的红布，到底被谁拿走了？
每当我开始回忆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记忆总会伴随着头痛发生一些错乱。
也许根本就没有那块红布。
也许那个梦境也不存在。
也许，这些都只是我的想象。
⌈头又开始痛了。⌋
「叮咚~」
「叮咚~」
我开门后，看见的，是一个戴着口罩，显得有些可爱的女生。
⌈您好，拼夕夕外卖，请问您的手机尾号是？⌋
⌈哦，9024⌋
⌈好的，祝您生活愉快。⌋
看着她的眼睛，我突然感到有些熟悉。
⌈那个，等一下，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把两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世界上会有很多相似的三叶草，只要用心观察，早晚都会发现区别。⌋
我关上门，把她的话小声重复了一次。
接着转身准备返回卧室的时候，可能是没看清脚下的路。
被桌子角绊了一下，正好摔趴在了镜子前。
当我用手撑着，挣扎着站起身后。
镜子中闪过的一抹红色显得极为亮眼。
那红布上写着透明的一句话。
⌈刘哥，我来接你回家。⌋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