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到清华录取通知书那天,家里没有一丝喜悦。
饭桌上,我爸喝了口闷酒,沉着脸说:“跟你弟换换吧。”
我愣住了:“爸,你说什么?”
“你弟就比分数线差了五分,让他去读!你一个女孩子,读个专科就行了,离家还近。”
我妈立刻附和:“对啊,你弟可是我们老李家的独苗,他要是没出息,我们以后靠谁?你忍心看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吗?”
弟弟在一旁得意地玩着手机,仿佛上清华的人本该是他。
我气得发抖:“凭什么?这通知书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就凭我是你爸!”他把筷子一摔,“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不换也得换!”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任由他们拿捏的小女孩。
我点点头:“好啊。”
第二天,我拿着全套资料和身份证,去了教育局和招生办。
我实名举报了我爸企图冒名顶替、进行高考移民操作的全部计划,并附上了他昨晚亲口承认的录音。
1
我从教育局那栋灰色的大楼里出来,手心里全是汗。
捏着那个空了的牛皮纸袋,我抬头看天。
七月的太阳毒得很,晒得柏油路都在冒烟。
我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身后的大门里,工作人员探出头,又喊了我一声。
“李婧同学!”
我回头。
他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不忍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这举报信交上去,就没有回头路了。那……毕竟是你亲生父亲啊。”
我扯了扯嘴角,冲他点点头。
“叔叔,我确定。”
“他犯法了,就该被举报,天经地义。”
说完,我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亲生父亲?
这个词在我嘴里过了一遍,只觉得讽刺。
三岁那年,我弟李伟把邻居家的玻璃砸了。
我妈不问青红皂白,拎着鸡毛掸子追着我打了三条街。
嘴里骂的全是“赔钱货”“丧门星”。
我爸在旁边抽着烟,冷冷地看着。
七岁那年,我考了全校第一。
奖状拿回家,还没捂热乎,就被我妈撕了。
她指着我的鼻子骂:“考那么好有什么用?女孩子家家的,早晚是别人家的人!有那点头脑,怎么不用在帮你弟身上?”
李伟拿着他不及格的卷子,朝我做了个鬼脸。
十五岁那年,我拿到市里奥数竞赛的奖金,三千块。
我爸当天晚上就把钱拿走,第二天,李伟就有了最新款的游戏机。
他说:“姐,谢了啊,下次再拿奖啊。”
这些年,所有好吃的,好穿的,都是李伟的。
所有挨打,挨骂,背黑锅的,都是我。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
直到那张印着我名字的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被我爸轻飘飘地一句“跟你弟换换吧”给否定了。
我的底线,被他们踩得粉碎。
我没回家,直接拐进了一家网吧。
呛人的烟味里,我找了个角落坐下。
开机,登录,动作一气呵成。
我把身份证、户口本、录取通知书、还有这些年所有的奖状,全部扫描,打包,加密,上传到了云盘。
然后,我注册了一个新的邮箱,设置了三封定时邮件。
收件人分别是三家最有影响力的媒体。
邮件内容很简单:如果我在未来七天内没有任何操作,这些文件将自动发送到你们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我走出了网吧。
用身上最后两百块钱,在路边摊买了一部最便宜的老人机,和一张新的电话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刚把新卡插上,一个陌生号码就打了进来。
我划开接听。
电话那头,是我爸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音都变了调。
“你这个畜生!你死到哪里去了?!”
背景音里,是我妈尖利的哭嚎,和我弟恶毒的咒骂。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平静地问:“有事吗?”
“有事?你把天都捅破了!你是不是去教育局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啊。”
“我举报你了。”
电话那头死一样的寂静。
几秒钟后,我爸的怒吼几乎要冲破听筒。
“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回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慢条斯理地,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
而我,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第二份大礼。
这,才只是个开始。
2
我没地方去,只能给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张萌打电话。
她家条件一般,但她爸妈都是很和善的人。
听说我的事,张萌二话不说就让我过去。
她爸妈心疼地看着我,给我下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婧婧,别怕,就在叔叔阿姨家住下,他们不敢来闹事。”
我心里一暖,眼眶有点发热。
可我到底还是低估了我爸的无耻和蛮横。
当天晚上,我们刚睡下,外面就传来了疯狂的砸门声。
“开门!开门!李婧!你个小畜生给我滚出来!”
是我爸的声音。
张萌的爸爸赶紧披上衣服去开门,想跟他们讲道理。
“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
门一开,我爸就带着我两个叔叔冲了进来。
他一把推开张萌的爸爸,眼睛赤红地在屋里扫视。
“我们家的家事,外人少管!再多嘴连你一块儿打!”
张萌的妈妈吓得尖叫起来。
我爸一眼就看到了躲在张萌身后的我。
他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就把我往外拖。
“跟我们回去!”
我的头皮疼得快要裂开,整个人被他拖在地上走。
张萌哭着上来拉,被我一个叔叔粗暴地推开。
“滚开!小丫头片子!”
张叔叔和张阿姨也上来拦,却被我另一个叔叔挡住。
“说了别管闲事!她是我们老李家的人,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我就这样,在邻居们探头探脑的注视下,被我爸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回了家。
一进门,他就把门反锁,然后解下了腰间的皮带。
“反了你了!还敢去举报!还敢躲起来!”
皮带带着风声,一下一下地抽在我背上,胳膊上,腿上。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妈没上来拉,反而在一旁拍着大腿数落我。
“让你去举报!让你毁了你弟!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李伟靠在门边,抱着手臂,幸灾乐祸地看着。
“打!爸,使劲打!看她还敢不敢不听话!”
我爸打累了,把皮带一扔,气喘吁吁。
我浑身火辣辣地疼,可我没有哭,也没有求饶。
我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看着他们三个。
他们被我看得心里发毛。
我妈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看什么看!”
我爸回过神来,怒气更盛。
“把通知书和身份证交出来!”
他把我那个破旧的书包抢过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地上。
书,本子,笔,散落一地。
他们三个人就像疯了一样,在地上翻找着。
“在哪儿?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李伟一脚踩在我最喜欢的一本小说上,还用力碾了碾。
“让你读书!读傻了吧!赶紧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有你好受的!”
他们把我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搜了一遍,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我爸的耐心彻底告罄。
他指着墙角的储物间,对我妈吼道:“把她给我关进去!”
那是一个不到两平米的小黑屋,没有窗户,常年堆放着杂物。
我妈和我叔叔合力把我推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被锁上了。
我爸在门外吼:“什么时候想通了,把东西交出来,什么时候放你出来!不交出来,就饿死在里面!”
脚步声远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和黑暗。
我在发霉的空气中,慢慢地,靠着墙坐了下来。
然后,我脱下右脚的鞋子,从鞋垫底下,摸出了那个薄薄的老人机。
黑暗中,我摸索着按下了开机键。
微弱的屏幕光亮起,照亮了我平静的脸。
我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你好,哪位?”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虚弱又急切。
“王记者……你好……我就是给你发邮件的李婧……”
“他们把我关起来了,地址是……”
3.
第二天一大早,我家的门被敲得震天响。
不是砸门,是很有礼貌,但很执着的敲门声。
我妈不耐烦地去开门,嘴里还骂骂咧咧。
“谁啊!催命呢!”
门一开,她傻眼了。
门口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旁边还有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正是王记者。
“警察同志?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妈的声音瞬间变得谄媚。
“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们这里存在非法拘禁行为。”为首的警察一脸严肃。
我爸也闻声出来了,看到这阵仗,脸色一变。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挤出笑脸。
“误会,都是误会!警察同志,是我女儿,她……她精神有点不正常,最近总幻想有人要害她,我们怕她乱跑,才让她在屋里待着。”
王记者的镜头对准了我爸的脸。
警察显然不信他的鬼话:“哪个屋子?带我们去看看。”
我爸妈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们对视一眼,还想狡辩:“她……她自己跑进去的,我们这就叫她出来。”
警察没理他们,直接在屋里找。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储物间的门。
“打开。”警察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爸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打开了锁。
门开了。
刺眼的光线照了进来,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
王记者的镜头立刻对准了我。
我扶着门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我一夜没睡,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狼狈不堪。
“婧婧,你快跟警察同志解释一下,你是在跟爸妈开玩笑呢。”我妈冲过来想拉我。
我躲开了她的手。
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撩起了我的短袖袖子。
胳膊上,一条条青紫色的檩子,触目惊心。
那是昨天皮带留下的痕迹。
摄像机给了个特写。
周围瞬间安静了。
连空气都凝固了。
我抬起头,看着镜头,声音沙哑但清晰。
“这就是我爸妈所谓的‘为我好’。”
“他们逼我把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让给我弟,我不肯,他们就打我,把我关起来。”
我的话音一落,外面围观的邻居们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李大海怎么能下得去这种手!”
“为了儿子,就要毁了女儿一辈子吗?这还是人吗?”
“虎毒还不食子呢!太狠了!”
指指点点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我爸妈的身上。
我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她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天抢地。
“我没法活了啊!养了个白眼狼啊!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就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她的撒泼打滚,和我冷静的控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警察看不下去了,对我爸妈进行了严肃的口头警告和批评教育。
“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现在,我们需要带李婧同学回所里做笔录,保护她的人身安全。”
我跟着警察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家。
路过我妈身边时,我连眼角都没斜一下。
当晚,本地电视台的法制栏目就播出了这条新闻。
虽然我的脸和名字都打了马赛克,但那段录音,我爸妈狰狞的嘴脸,和我胳膊上的伤痕,都清清楚楚。
新闻被各大网站转载,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
#高分考生被父母囚禁只为给弟弟换取大学名额#
#愚昧的爱:寒门学霸的悲歌#
舆论彻底爆炸了。
我爸妈的电话被打爆,全是咒骂他们的。
我弟李伟在学校也成了过街老鼠,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我住进了警方安排的临时住处,看着手机上不断刷新的评论,心里第一次有了“胜利”的感觉。
可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张萌给我发来一个视频链接。
我点开。
是我爸。
他在接受一个不知名媒体的采访,镜头前,他“扑通”一声,跪下了。
4.
电视屏幕上,我爸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对着镜头,不停地磕头,额头都磕红了。
“我对不起我女儿,我不是人,我一时糊涂!”
“我就是太爱我儿子了,我们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我怕他没出息,我才动了歪心思啊!”
“婧婧,爸爸知道错了,你原谅爸爸好不好?你快回来吧,家不能没有你啊!”
旁边,我妈也哭得死去活来,一遍遍地说着养我多不容易。
“她小时候发烧,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守着她……”
“为了给她买条新裙子,我几个月没买过一件衣服……”
她说得声泪俱下,好像自己是天底下最伟大的母亲。
这段视频迅速传播开来。
舆论的风向,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做错了,但也是爱孩子啊。”
“这女儿也太绝情了,得理不饶人,非要把父母逼死才甘心吗?”
“典型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的前途,连父母都不要了。”
一些莫名其妙的账号开始在各个新闻下面带节奏,攻击我,污蔑我。
我看着那些评论,手脚冰凉。
黑的,原来真的可以说成白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和无力。
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是负责我案子的老警察,张队。
他走了进来,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严肃。
他没有说安慰我的话,而是直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我面前。
“李婧,有点新情况。”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们在调查你父亲李大海涉嫌‘高考移民’操作的过程中,按规定需要核实你们全家的户籍信息和身份信息。”
“我们把你的信息录入全国人口数据库进行比对,发现了一个问题。”
张队的表情变得凝重。
“你的DNA信息,在数据库里,是缺失的。但是,它和全国失踪人口DNA信息库里,一对寻亲多年的夫妇的样本,高度吻合。”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DNA?寻亲?夫妇?
这都什么跟什么?
张队把文件推到我面前,指着上面的一行字。
“你看这里,相似度,99.999%。”
他顿了顿,又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是一份尘封多年的医院档案复印件。
“十八年前,你出生的那家医院,在你出生的同一天,还有一个男婴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那个男婴的母亲,登记的名字是孙桂芬。”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张队看着我,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而你的DNA高度吻合的那对夫妇,十八年来一直在寻找他们失踪的女儿。他们在资料库里登记的名字是——江振海,沈书琴。”
我看着那份DNA比对报告,浑身都在发抖。
【付费卡点】
张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又无比遥远。
他说:“李婧,我们有一个非常大胆,但又非常合理的推测。”
“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根本不是李大海和孙桂芬的女儿。”
“你不是被抱错那么简单,你……甚至可能是被恶意调换的。”
5.
在张队的安排下,我在一个安静的会客室里,见到了江振海和沈书琴。
他们和我爸妈是完全不同的人。
江振海穿着干净的衬衫,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上有种书卷气。
沈书琴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气质温婉,虽然眼角有细纹,但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他们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沈书琴的身体晃了一下,被江振海扶住。
她看着我的脸,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像……太像了……”江振海的声音也哽咽了,“简直跟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心,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狠狠撞了一下。
警察把我的情况简单和他们说了一遍。
沈书琴听完,再也忍不住,捂着嘴痛哭起来。
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
那是一个被保存得极好的婴儿襁褓,淡黄色的底,上面绣着几朵小小的、已经褪色的牡丹花。
“这是你出生时,我亲手给你绣的。”沈书琴泣不成声,“当年医院乱糟糟的,说孩子……孩子没了,给我们的,只有一个冰冷的……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我的孩子明明那么健康,哭声那么响亮……”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襁褓上的牡丹花。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孙桂芬那个常年上锁的旧木箱里,箱底压着一块破布,她平时拿来擦拭最宝贵的金戒指。
那块布上的花纹,和这个襁褓上的牡丹,一模一样!
真相,在这一刻,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孙桂芬生下的,是死婴。
为了在重男轻女的李家站稳脚跟,为了不被骂“生不出儿子”,她偷走了在隔壁保温箱里,健康的我。
然后,她把自己的死婴,留在了我的位置上。
她偷走了我的人生。
“孩子……我的孩子……”沈书琴向我伸出手,却又不敢碰我,“这些年,你受苦了。”
江振海也红着眼圈,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愧疚和心痛。
“是爸爸妈妈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里的爱和痛。
十八年来,被殴打的委屈,被辱骂的愤怒,被忽视的孤独,在这一瞬间,全部找到了出口。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下。
那不是懦弱的眼泪,是积攒了十八年的委-屈和悲愤。
沈书琴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馨香。
“不哭了,宝宝不哭了,妈妈回来了,我们回家。”
他们告诉我,他们都是大学教授。十八年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我。
他们跑遍了全国,求助了无数人,每年都会去更新自己的DNA信息,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有奇迹。
“至于那些人……”江振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偷走你人生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在这时,我的老人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陌生的号码,但我认得那个语气。
是李伟。
“姐,我错了,你快回来吧,别跟爸妈置气了。他们都后悔了,说要卖掉家里的房子,给你凑钱去国外留学呢!你不是一直想出国吗?”
我看着那条虚伪的短信,又看了看抱着我哭泣的亲生母亲。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6.
李大海和孙桂芬是被警察以“协助调解家庭矛盾”的名义叫到派出所的。
他们一进来,看到我,立刻就扑了上来。
他们以为,这是我服软的信号。
“婧婧!我的好女儿!”李大海“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我面前,抱着我的腿就开始嚎,“爸错了!爸不是人!你别告爸了行不行?我们家不能没有你啊!”
孙桂芬也跟着演,抓着我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十月怀胎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啊!你要是把我们告了,我们还怎么活啊!”
李伟也跟在后面,低着头,装出一副悔过的样子。
“姐,我错了,我不该跟你抢,大学我不要了,你回来吧。”
一家人,演得情真意切。
如果是在几天前,我或许真的会被他们骗过去。
但我现在,只觉得恶心。
我冷漠地看着在我脚下哭嚎的孙桂芬。
“你再说一遍。”
我的声音不大,但整个调解室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是你十月怀胎生的我?”
孙桂芬的哭声一顿,愣愣地看着我。
李大海也停下了动作,一脸莫名。
就在这时,调解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的亲生父母,江振海和沈书琴,在两名律师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那种从容儒雅的气质,和李大海一家的粗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大海一家看到这阵仗,全都傻眼了。
李大海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们是谁?”
我的律师,一个看起来非常精干的男人,没有理他。
他径直走到桌前,将一叠文件“啪”地一声摔在桌上。
最上面的一张,就是那份DNA比对报告。
“李大海,孙桂芬。”
律师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十八年前,在市第二医院,恶意调换新生儿,涉嫌拐卖儿童。”
“伪造户籍信息,涉嫌伪造国家机关证件罪。”
“对被害人江婧(曾用名李婧)长期进行虐待、非法拘禁,涉嫌虐待罪、非法拘禁罪。”
“数罪并罚,你们,准备把牢底坐穿吧!”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李大海和孙桂芬的心上。
孙桂芬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指着我,又指着沈书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她两眼一翻,瘫软在了地上,嘴里还喃喃自语。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儿子……”
李大海也彻底懵了,站在原地,像个木桩子。
突然,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
他不再伪装,露出了最狰狞、最无耻的嘴脸。
他指着我,冲着江振海和沈书琴吼道:
“就算她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也养了她十八年!没有我们,她早就死了!”
“你们想把她带走可以!拿钱来!”
“我们养她十八年的抚养费、辛苦费!一百万!少一分都不行!不然我就天天去你们学校闹!去你们家门口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有个不孝的女儿!”
7.
面对李大海的疯狂叫嚣,我的律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冷静地,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叠文件。
“勒索?”
律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全是轻蔑。
“李大海先生,我想你可能对法律有什么误解。”
“首先,你们涉嫌拐卖儿童,与江婧小姐之间不存在任何法律认可的抚养关系。你们的行为是犯罪,不是恩情。”
“其次,关于你提到的‘养育之恩’,我们现在,正式代表我的当事人江振海先生、沈书琴女士,以及江婧小姐本人,向你和孙桂芬提起反诉。”
律师扶了扶眼镜,开始一条一条地宣读清单。
他的声音清晰、冷静,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第一,要求被告李大海、孙桂芬,赔偿我的当事人江振海夫妇十八年来的直接与间接抚养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江婧小姐的食宿、教育、医疗等,经初步核算,共计人民币五十万元。”
李大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律师没有停。
“第二,要求被告赔偿我的当事人江振海夫妇,因女儿被拐十八年所造成的巨大精神损害,我们要求精神损害抚慰金,一百万元。”
“一百万?你们抢钱啊!”李大海吼道。
“第三,”律师看都没看他,继续说道,“要求被告归还江婧小姐,从十四周岁起,利用寒暑假、周末等时间,在餐馆、工地、超市等地打工所得的全部收入。经江婧小姐本人回忆和部分证据证实,该笔款项共计七万三千二百元,全部被被告侵占。我们要求全额返还,并支付相应的利息。”
一条条,一款款。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颗子弹,打在李大海和孙桂芬的身上。
他们彻底懵了。
他们以为可以拿捏的“恩情”,变成了天价的账单。
他们非但一分钱都拿不到,反而要赔得倾家荡产。
“姐!”
一直没说话的李伟突然红着眼冲了上来,举起拳头就要朝我脸上打。
“你这个贱人!你害我们!”
他没能碰到我。
旁边的警察反应极快,一个擒拿手就把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整个调解室里,只剩下李伟的咒骂和孙桂芬的哭嚎。
我慢慢走到瘫在地上的孙桂芬面前。
我蹲下身,看着她那张因为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对她说:
“你偷走了我十八年的人生。”
“现在,连本带利,全都给我还回来。”
我的话,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孙桂芬彻底崩溃了,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刺耳又疯狂。
“不是我!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她猛地抬起手,胡乱地指着一个方向,仿佛那里站着一个恶魔。
“是老王头!是村里的老村长!当年是他!是他跟我说我儿子保不住了,让我去偷一个健康的!他说医院里有个女娃,家里有钱,偷过来我们还能拿一笔钱!是他让我去干的!”
8.
孙桂芬的崩溃指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警方根据她提供的线索,迅速控制了已经退休在家的老村长王德发。
一开始,王德发还矢口否认,摆出一副老干部被冤枉的架子。
但在孙桂芬的指证录像和警方找到的、他与当年医院一名后勤人员的银行转账记录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交代了一切。
原来,这根本不是一起孤立的案件。
王德发利用自己村长和医院后勤部门一个远房亲戚的关系,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形成了一条罪恶的利益链。
他们专门挑选那些家庭条件好、但家人疏于防范的新生儿下手,用一些贫困家庭生下的死婴或者病婴进行调换。
对富裕家庭,他们谎称婴儿夭折,赚取医院的封口费和赔偿金。
对贫困家庭,比如李大海家,他们则用一个健康的孩子,换取对方的感激和一笔“介绍费”,并帮他们伪造出生证明,解决户口问题。
我的案子,只是这个庞大犯罪网络中的冰山一角。
警方顺藤摸瓜,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成立专案组,在邻近的几个省市展开了大规模的抓捕行动。
一个隐藏了近二十年的特大拐卖、调换婴儿的犯罪团伙,就此被一网打尽。
解救了七名像我一样被调换了人生的孩子,也让十几个家庭得以团聚。
案件的进展,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新闻发布会上,警方公布了这起骇人听闻的案情,我的经历,作为揭开这个巨大罪恶的引子,被反复提及。
我的亲生父母,江振海和沈书琴,在发布会后,面对无数媒体的镜头,宣布以个人名义出资一千万元,成立“反拐寻亲基金会”,旨在利用最新的科技手段,帮助更多破碎的家庭寻找失散的亲人。
我也站在了镜头前。
镁光灯不停地闪烁。
我看着台下无数的镜头和话筒,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清了清嗓子,只说了一句话。
“我的名字,是江婧。”
开庭那天,法院门口挤满了记者。
我挽着我父母的手,走进了庄严肃穆的法庭。
被告席上,李大海、孙桂芬、老村长王德发等一众罪犯,穿着囚服,面如死灰。
旁听席上,我看到了李伟。
他瘦了很多,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死死地盯着我,像一条潜伏的毒蛇。
审判过程漫长而煎熬。
当法官宣读判决结果,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正义,虽然迟到了十八年,但终究没有缺席。
就在这时,旁听席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
李伟像一头发疯的公牛,撞开法警,翻越了围栏,直直地朝我冲了过来!
他的手里,攥着一个透明的矿泉水瓶,里面装着不明液体。
他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嘶吼着:
“江婧!你毁了我们全家!我跟你同归于尽!”
他拧开瓶盖,将那瓶液体,猛地朝我泼了过来!
9.
尖叫声四起。
我爸下意识地把我拉到他身后。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变慢了。
我能看到李伟狰狞的脸,能看到那瓶口倾泻而出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砰!”
一声闷响。
离我最近的一名法警,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扑了过去,将李伟狠狠地撞倒在地。
瓶子脱手飞出,里面的液体泼洒在地上,冒起一阵刺鼻的白烟,大理石地面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是硫酸。
李伟被几名法警死死地按在地上,还在不停地挣扎和咒骂。
他的行为构成了性质极其恶劣的故意伤害罪未遂,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另一次严惩。
法庭的骚乱很快平息。
法官敲响法槌,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法庭上。
“宣判!”
“被告人王德发,犯拐卖儿童罪,情节特别严重,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被告人李大海,犯拐卖儿童罪、虐待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被告人孙桂芬,犯拐卖儿童罪、虐待罪,念其有重大立功表现,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
其余的犯罪团伙成员,也分别获刑。
李大海听到判决,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孙桂芬则被两名女法警架着拖了出去,嘴里还在一遍遍地尖叫着我的名字,时而咒骂,时而哀求。
我看着他们,心里没有恨,也没有快意。
只有一片虚无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走出法院,外面阳光灿烂,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爸妈一左一右,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将十八年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我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在父母的保护下,回到了这个我本该生活了十八年的家。
几周后,我所有的户籍信息和档案都已更正。
我拿到了那张崭新的身份证,上面印着我的照片,和“江婧”两个字。
九月一日,开学日。
我爸妈陪着我,一起来到了清华园。
还是那个宏伟的校门,还是那块写着“清华大学”的牌匾。
但我的心境,已经完全不同。
我手里拿着的,是光明正大,真正属于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身边站着的,是爱我,支持我的亲生父母。
我回头望去,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我的人生,终于拨开云雾,由我自己做主了。
大学生活充实而美好。
我偶尔会收到从女子监狱寄来的信,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孙桂芬写的。
我一次都没有拆开看过。
宿管阿姨问我怎么处理,我说:“扔了吧。”
我从信箱旁走过,径直走向图书馆。
那里有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未来。
至于我的过去,它早就和那些信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
再也不会有他们的位置了。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