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危墙之下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了。
“我坚决反对‘星火’项目。”刘天宇将手中的报表重重放下，“公司现在的资金流，撑不起这种规模的研发投入。市场不会等我们。”
杨悦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指尖发白。“正是因为市场不会等，才必须赌这一把。”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现有产品线利润持续下滑。不转型，就是等死。”
长桌另一端，赵明抬起头。他注意到杨悦比上周又瘦了些，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技术层面，‘星火’的可行性已经得到验证。”赵明开口，声音平稳，“给我六个月，原型机就能出来。”
刘天宇嗤笑一声。“六个月？赵总工，实验室数据和市场接受度是两回事。杨总，你不能总让技术部门牵着鼻子走。”
这话说得刺耳。几位董事交换了眼神。
杨悦深吸一口气，胸口熟悉的闷痛又涌上来。“今天的会就到这里。”她站起身，动作有些急，“天宇，明早我要看到详细的市场分析报告。赵明，研发时间表再细化。”
她率先走出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节奏比平时快。
刘天宇慢条斯理地收拾文件，凑近赵明。“老赵，你我都知道，她太激进了。公司不是她一个人的玩具。”
赵明合上笔记本电脑。“我只看技术前景。”他起身离开，没接这个话茬。
回到办公室，杨悦跌坐在椅子上。冷汗浸湿了后背。最近这种眩晕感来得越来越频繁，她只当是疲劳过度。
助理孙莉轻轻敲门进来，放下一杯温水。“杨总，您脸色不好。下午的客户见面要不要推迟？”
“不用。”杨悦抿了口水，试图压下喉咙间的恶心感，“帮我拿两片止痛药。”
孙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着退出去。这位年轻助理心思细，早就察觉老板状态不对，也注意到赵明私下向她打听过好几次杨悦的身体。
下午四点，杨悦强撑着主持客户会议。项目介绍到一半，她正指着投影屏幕上的数据，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因此我们可以确保……”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自己的手，它似乎离得很远。耳边响起模糊的惊呼，有人冲过来扶住她下滑的身体。最后落入视线的，是赵明惊惶失措的脸。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模糊地想，他不是在实验室吗？
黑暗吞噬了一切。
……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赵明站在急救室外，一动不动。他的拳头攥得很紧，指甲陷进掌心。
刘天宇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还在检查。”赵明的声音干涩。
“这可真是……”刘天宇叹气，“公司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她倒下了，一堆事……”
赵明猛地转头看他，眼神冷厉。
刘天宇收住话头，抬手拍了拍赵明的肩。“别急，会没事的。我联系了院里最好的专家。”他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通话。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莉小跑着过来，气息不稳。“赵总，杨总她……”
赵明摇摇头。
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表情严肃。“谁是家属？”
“我是她同事。”赵明上前一步，“她怎么样？”
“情况暂时稳定了。初步判断，可能是血液方面的问题。需要立刻住院，做全面检查。”医生递过一叠单据，“去办手续。”
赵明接过单子。“很严重？”
“等检查结果。”医生的话留有余地，但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赵明去缴费处办理住院。刘天宇跟过来，瞥见账单上的数字，眉头微皱。“这笔费用……走公司账目有点麻烦。最近审计很严。”
“我先垫。”赵明拿出信用卡，动作没有停顿。
刘天宇看着他刷卡，若有所思。“老赵，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赵明没接话，专注地看着收费屏幕。
“悦明科技是我们三个人的心血。”刘天宇压低声音，“杨悦如果……我是说如果，短期内无法工作，公司需要有人主持大局。你不能只待在实验室里。”
赵明拿回卡和回执，终于正眼看向刘天宇。“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算计。”
“这是现实。”刘天宇语气不变，“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吃饭。”
病房里，杨悦醒了。她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有几秒不知身在何处。记忆慢慢回笼，董事会、客户会议、眩晕……
门被轻轻推开。赵明走进来，手里拎着住院用品。
“感觉怎么样？”他放下东西，站在床尾。
“丢人。”杨悦扯了扯嘴角，想笑，没成功，“当着客户的面。”
赵明没理会她的自嘲。“医生让你绝对卧床。所有工作暂停。”
“不可能。”她试着坐起来，一阵心悸让她又跌回去。“‘星火’项目……”
“没有‘星火’。”赵明打断她，声音严厉，“现在只有你的身体。”
杨悦愣住。赵明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他是公司里最沉默的合伙人，永远埋首技术，对她这个CEO的决策少有异议。
她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公司那边……”
“刘天宇在应付。”赵明走到床边，递给她一杯水。“喝水。”
她接过，抿了一口。温水滑过喉咙，稍微舒服了些。“我没事，可能就是太累了。”
赵明看着她喝水。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没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
病房外，刘天宇隔着玻璃观察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他一边走一边拨通电话。
“李董吗？是我，天宇。有个突发情况要向您汇报……”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远。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城市华灯初上。
杨悦昏昏沉沉地睡去。赵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有开灯。黑暗中，他听着她不太平稳的呼吸，拿出手机，开始搜索国内顶尖的血液科专家信息。
几个小时后，主治医生拿着初步化验报告找到赵明。医生的表情比之前更凝重。
“血象非常不好。高度怀疑是急性白血病。最终确诊需要骨髓穿刺。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明站在原地，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他扶住墙壁，稳住身体。
“治疗呢？”他问，声音异常平静。
“确诊后需要立即化疗，准备骨髓移植。费用很高，周期很长。”医生看着他，“尽快通知她的直系亲属。”
赵明沉默着。他知道杨悦父母早逝，在国内举目无亲。
他回到病房。杨悦还在睡，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他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王院长，您好。我是赵明。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通话结束，他走到窗边。玻璃映出他紧绷的脸。
夜还很长。而某些决定，已经在寂静中成型。
2 无声的牺牲
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照得人脸色发青。
赵明盯着缴费单上的数字，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片刻。他打开手机银行，余额显示不足以支付首期治疗费。
“医生要求最晚明天上午缴清。”收费窗口后的工作人员提醒。
“知道了。”赵明收起单据，转身时差点撞上匆匆赶来的孙莉。
她手里提着保温盒，气息不太稳。“赵总，杨总的情况……”
“急性白血病。”赵明打断她，声音平直，“需要立即化疗，后续准备骨髓移植。”
孙莉倒抽一口冷气，保温盒差点脱手。“怎么会……”
“公司那边怎么样？”
“刘总暂时接管了日常事务。”孙莉稳了稳心神，“他让我转告您，专心照顾杨总，工作的事不必操心。”
赵明嘴角牵动一下，没接话。
“这是我熬的粥。”孙莉递过保温盒，“杨总现在可能吃不下，您也……”
“谢谢。”赵明接过盒子，指尖冰凉。
孙莉看着他走向病房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跟上。“骨髓移植……有合适的供体吗？”
“正在找。”赵明推开病房门。
杨悦醒了，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她脸色惨白，手背上埋着留置针。
“董事会决议我看了。”她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刘天宇暂停了‘星火’项目。”
赵明把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现在不该想这些。”
“我不能不想。”杨悦呼吸急促了些，“那是我们三年的心血。”
监测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孙莉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带上门。她站在走廊尽头，拨通一个电话。
“张主任，是我，小莉。想咨询您关于骨髓捐献的事……”
一小时后，赵明出现在本市最大的典当行。
“这块表，估价。”他将腕表推过柜台。
经理戴上手套，仔细查验。“赵先生，这是限量款。不过急出的话，价格会打折扣。”
“可以。”
“您确定要典当？按规定，三个月内不赎回，我们就有权处理。”
“确定。”
资金到账的短信提示音在车内响起。赵明看着数字，解锁手机拨通另一个号码。
“王律师，我名下的股权，能做抵押贷款吗？”
“赵总，您要考虑清楚。现在公司估值正在上升期，这时候抵押……”
“最快什么时候能办妥？”
“材料齐全的话，三天。”
“尽快。”
挂断电话，他仰头靠在驾驶座上。车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回到医院时，孙莉还在。
“赵总，我查了相关资料。”她把打印好的文件递过来，“骨髓移植如果亲属配型不成功，在非血缘关系中找到合适供体的概率很低。”
赵明翻看文件，目光停留在配型成功率的数据上。
“杨总的亲属……”
“她没有亲人。”赵明合上文件，“我来试试。”
孙莉怔住。“您？”
“概率再低也得试。”赵明走向医生办公室，“帮我照看她一会儿。”
配型检测需要抽血。护士绑压脉带时，赵明卷起袖子，手臂上还有上次抽血的淤青。
“最近献血了？”护士问。
“嗯。”
针头刺入血管，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入采血管。赵明看着那管血，想起杨悦毫无血色的脸。
等待结果的三天里，赵明又跑了四家金融机构。
刘天宇来过一次电话。“老赵，董事会考虑引入战略投资者。你那边要是急需用钱，我可以个人先借你一些。”
“不必。”
“别硬撑。公司现在内忧外患，杨悦又这样……”刘天宇叹气，“我们得早做打算。”
通话结束前，刘天宇状似无意地提了句：“你最近没来公司，股权文件需要签字。我让秘书送医院？”
“放我办公室。”赵明说，“我抽空去取。”
第四天清晨，赵明被手机震动吵醒。他趴在病房沙发上睡了不到两小时。
“赵先生，配型结果出来了。”电话那端的声音带着克制的兴奋，“全相合。”
赵明缓缓坐直身体。“成功率多少？”
“亲缘关系都不一定有这么高的匹配度。这简直是奇迹。”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
“什么时候可以捐献？”
“需要先做全面体检，确保您身体健康。”医生补充，“捐献者需要承受不小的身体负担。术后可能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安排体检吧。”赵明结束通话。
杨悦醒了，正静静看着他。
“谁的电话？”她声音虚弱。
“医生。”赵明拿起温水递给她，“找到合适的骨髓了。”
水杯在杨悦手中晃动。“真的？”
“真的。”
她低头喝水，眼泪却突然滴进杯子里。“谢谢。”
赵明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什么都没说。
孙莉推门进来时，感受到病房里不同寻常的气氛。她看着赵明，敏锐地注意到他今天站姿有些僵硬。
“赵总，您需要的文件。”她递过文件夹，瞥见他袖口下露出的采血贴。
赵明迅速放下袖子。“公司怎么样？”
“刘总在推进融资事宜。”孙莉选择着措辞，“他调整了部分项目优先级。”
杨悦突然咳嗽起来。赵明和孙莉同时伸手去扶，两人的手在空中短暂相触。孙莉迅速收回手。
“我去叫护士。”她转身离开病房。
在护士站，她遇见了刘天宇。
“小孙，赵明最近在忙什么？”刘天宇状似随意地问，“股权抵押的事，他和你提过吗？”
孙莉心中警铃微作。“我不清楚赵总的私人财务。”
“哦？”刘天宇微笑，“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护士的到来打断了对话。孙莉看着刘天宇离开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药单。
赵明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医生指着几项指标：“您最近太疲劳了。肝功能指标偏高，建议好好休息。”
“不影响捐献吧？”
“暂时不影响。但捐献后必须静养，否则会留下永久性损伤。”
“明白。”
走出诊室，赵明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手机震动，是贷款到账的提示。他看着那个数字，足够覆盖杨悦前期的所有治疗费用。
他拨通医院账户管理处的电话：“我是赵明，现在转账。”
操作完成时，他感到一阵眩晕。闭眼缓了几秒，再睁开时看见孙莉站在面前。
“您脸色很不好。”她递过一瓶矿泉水，“需要帮忙吗？”
赵明拧开瓶盖，吞下两片护肝药。“没事。”
“杨总睡着了。”孙莉在他身旁坐下，间隔恰到好处的距离，“捐献者……找到了？”
“嗯。”
“对方愿意吗？”
“愿意。”
孙莉低头看着地面。“那就好。”
她其实已经猜到了。连日的采血、赵明突然的财务动作、他迅速消瘦的身形。但她什么也没说。
赵明站起来，身形微晃。孙莉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衬衫布料，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偏高。
“您发烧了？”
“有点累。”赵明抽回手臂，“我去看看她。”
孙莉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进病房。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拿出手机，删除了浏览器里“骨髓捐献后遗症”的搜索记录。
病房内，赵明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杨悦睡得很沉，呼吸轻浅。
他轻轻握住她没打点滴的那只手。这是他们共事七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触碰她。
监测仪的滴答声在房间里回响。他知道，从他决定成为供体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将永远改变。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着“刘天宇”的名字。
赵明按了静音键，把手机翻扣在桌上。
3 镜花水月
杨悦回到公司那天，前台小姑娘差点没认出她。
“杨总？”女孩慌忙站起来，“您回来了。”
杨悦点头，走向办公室。走廊里遇见的下属都停下脚步，恭敬问好，眼神里藏着别的东西。她瘦了很多，定制西装显得有些空荡，但步伐依旧干脆。
刘天宇从会议室迎出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
“怎么不让我去接你？”他接过她手中的包，“身体彻底恢复了？”
“差不多了。”杨悦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一尘不染，文件摆放整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应该的。”刘天宇在她对面坐下，“正好跟你汇报几件事。”
他语速平稳地说明近况：几个项目顺利推进，新融资谈判启动，团队稳定性良好。杨悦听着，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
“赵明呢？”她打断他，“我住院期间，他只来过几次。”
刘天宇笑容淡了些。“老赵啊……可能实验室太忙了。”
“星火项目为什么停了？”
“这是集体决策。”刘天宇身体前倾，“你不在，赵明又不管事，我一个人撑不住。现有业务利润下滑，必须集中资源。”
杨悦看着窗外。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
“重启它。”她说。
“悦悦，这不是任性的时候。”
“叫我杨总。”她转回视线，“下周一的例会，我要看到项目进度表。”
刘天宇沉默片刻，站起身。“好。”
他离开后，杨悦打开电脑。邮箱里有几百封未读邮件。她看到赵明两周前发来的一份技术简报，内容关于星火项目的优化方案。她回复：“今天有空吗？面谈。”
邮件如同石沉大海。
孙莉端着红茶进来时，杨悦正揉着太阳穴。
“杨总，您的茶。”
“谢谢。”杨悦抬头，“我生病期间，公司有没有特别的事？”
孙莉放下茶杯。“刘总处理得很妥当。”
“赵明呢？”
“赵总……很少来公司。”
杨悦注意到孙莉用了“赵总”这个称呼。她记得这个助理以前叫赵明“赵工”。
“他身体不舒服？”
孙莉握紧托盘。“我不清楚。”
电话铃声解了围。刘天宇提醒杨悦，晚上的应酬不能迟到。
孙莉退出办公室，关门前又看了一眼。杨悦已经打开文件，恢复了往常的决策者姿态。
与此同时，赵明公寓里弥漫着中药味。
孙莉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医生说了，这药必须饭后喝。”
赵明坐在沙发上，脸色比昨天更差。他试图操作笔记本电脑，手指有些不听使唤。
“公司怎么样？”他问。
“杨总回来了。”孙莉把药碗递给他，“她问起你。”
赵明接过碗，药汁晃了出来。孙莉伸手扶住碗边。
“我来说吧。”她突然道，“我去告诉杨总，骨髓是你捐的，医疗费是你——”
“不行。”赵明打断她，声音嘶哑。
“为什么？她有权知道！”
“知道然后呢？感激？愧疚？”赵明放下药碗，“我不需要这个。”
孙莉看着他。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只有眼神还固执。
“刘天宇在蚕食公司。杨总现在信任他。”
“她有她的判断。”
“你的判断呢？”孙莉难得提高了声音，“你为她做这么多，连让她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赵明剧烈咳嗽起来。孙莉慌忙拍他的背，触手全是骨头。
咳嗽平息后，他靠在沙发上喘息。“孙莉，你跟我多久了？”
“五年七个月。”
“那就该知道，我做决定从不后悔。”
门铃在这时响起。孙莉去开门，愣在当场。
杨悦站在门外。
“我顺路过来……”杨悦的话戛然而止。她看见沙发上的赵明，和他手边的药碗。
赵明试图起身，一阵眩晕让他又坐了回去。
“你怎么……”他声音虚弱。
“你不回邮件，不接电话。”杨悦走进来，闻到满室药味，“生病了？”
“小感冒。”赵明拉紧外套，遮住里面的病号服。
孙莉悄无声息地退到厨房，关上门。
杨悦环顾四周。公寓整洁得过分，茶几上堆着药瓶和医疗文件。她拿起一个药瓶，标签被撕掉了。
“什么药需要遮遮掩掩？”
“维生素。”赵明伸手拿回瓶子，“公司怎么样？”
“刘天宇说你很久没去了。”
“忙。”
“忙什么？”杨悦盯着他，“忙着生病？”
赵明移开视线。“我的私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杨悦想起七年前他们创业那天，赵明说：“我负责技术，你负责其他。”他从不过问她的决策，也从不解释自己的行动。
“星火项目，我需要你。”她说。
“我暂时回不去。”
“多久？”
“不确定。”
杨悦握紧手包。“刘天宇说，你在我生病期间表现消极。”
赵明笑了一下，嘴角牵动干裂的嘴唇。“他说得对。”
这话出乎杨悦意料。她准备好的质问都堵在喉咙里。
“你到底怎么了？”她声音软下来。
“累了。”赵明说，“想休息一段时间。”
厨房里，孙莉紧紧握住流理台边缘。她听见杨悦的脚步声走向门口。
“保重身体。”杨悦说。
门关上了。
孙莉走出厨房时，赵明正撑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他晃了一下，她冲过去扶住他。
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孙莉摸他额头，“必须去医院。”
“药……”赵明指着茶几上的药瓶。
孙莉抓过药瓶，看清标签上的字。那是强效止痛药，医嘱写着“骨髓捐献后疼痛管理”。
她站在原地，药瓶在手中攥得死紧。
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杨悦走了。
赵明慢慢坐回沙发，闭着眼睛。汗珠从他额角滑落。
“值得吗？”孙莉轻声问。
没有回答。监测仪的滴答声在公寓里回响，像某种倒计时。
孙莉拿起手机，取消了下周回老家的车票。
4 碎镜与微光
会议室冷气开得很足。
杨悦翻开项目进度表，指尖敲在“星火”那一栏。“解释一下。”
刘天宇坐在长桌另一端，姿态放松。“上次已经汇报过。资源整合需要时间。”
“三周时间，进度归零。”杨悦合上文件夹，“我需要具体理由。”
“市场环境变化太快。”刘天宇转向其他高管，“大家觉得呢？”
几位部门主管低头翻看文件，没人接话。
杨悦环视全场。她熟悉这种沉默。七年前公司初创时，她也见过这样的场面。
“散会。”她站起身，“刘总，来我办公室。”
门一关上，刘天宇就先开了口。“悦悦，你刚恢复，别为这种事动气。”
“叫杨总。”她走到窗前，“我要重启星火。”
“现在不是好时机。”
“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她转身，“等你把核心团队都换完的时候？”
刘天宇脸上的笑容淡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工为什么调去分公司？李经理为什么辞职？”杨悦盯着他，“这两个都是星火项目的关键技术骨干。”
“正常人事变动。”刘天宇摊手，“你太久不管具体事务，可能不了解情况。”
杨悦按通内线电话。“孙莉，把星火项目组的人员变动记录送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杨总，相关文件需要刘总授权才能调阅。”
杨悦慢慢放下听筒。她看见刘天宇嘴角一闪而过的弧度。
“流程优化。”他解释，“你生病期间，董事会通过的决议。”
“我是CEO。”
“休病假的CEO。”刘天宇向前一步，“悦悦，公司需要稳定。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好好休养。”
他离开后，杨悦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电脑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手机震动起来。是赵明的号码。她接通，传来的却是孙莉的声音。
“杨总，赵总情况不太好。他坚持不肯去医院，您能不能……”
背景里传来赵明嘶哑的呵止：“别打给她！”
电话匆忙挂断。
杨悦拿起车钥匙。经过助理办公室时，她听见孙莉正在打电话。
“对，化验单已经出来了……捐献者后期护理……需要更多止痛药……”
孙莉看见她，立刻结束通话。“杨总要出去？”
杨悦没回答，径直走进电梯。
赵明公寓的门虚掩着。杨悦推开门，看见孙莉正蹲在沙发前，试图给赵明量体温。
“他烧到三十九度五。”孙莉抬头，眼圈发红，“从昨晚开始。”
赵明蜷在沙发上，意识不太清醒。嘴唇干裂，呼吸急促。
“怎么回事？”杨悦问。
“重感冒引发肺炎。”孙莉给赵明掖好被角，“医生开了药，但他吃不下。”
杨悦看见茶几上的药盒。最下面压着一份文件，露出“骨髓捐献”四个字。她伸手去抽，孙莉突然打翻了水杯。
“抱歉！”孙莉慌忙擦拭，顺势把文件塞进自己包里。
水渍在茶几上蔓延。杨悦看着孙莉慌乱的动作，又看向沙发上昏睡的赵明。
“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免疫力低下引起的并发症。”孙莉低头收拾水杯，“需要长期调养。”
赵明在梦中咳嗽，整個人蜷缩起来。杨悦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七年来，他永远是实验室里最晚离开的那个人，精力充沛得像不会累。
手机铃声打破寂静。刘天宇发来短信：“董事会临时会议，一小时后。讨论融资方案。”
杨悦转身走向门口。
“杨总！”孙莉叫住她，“您能不能……多来看看他？”
杨悦停在门边。“他需要专业护理。我联系医院，安排住院。”
“不行！”孙莉反应激烈，“赵总交代过，绝对不去医院。”
“为什么？”
孙莉咬住嘴唇。
杨悦的目光在孙莉和赵明之间来回。太多疑点，太多巧合。她想起那份只露出一角的文件，想起孙莉刚才慌张掩饰的样子。
“照顾好他。”她最终说。
门轻轻合上。
孙莉跌坐在地毯上，长舒一口气。她从包里取出那份文件——骨髓捐献后的护理注意事项，最下面有赵明的亲笔签名。
赵明在梦中喃喃：“别告诉她……”
孙莉握住他滚烫的手。“好。”
一小时后，董事会会议室气氛凝重。
刘天宇正在演示新的融资方案。“引入新风投，可以快速解决资金链问题。代价是稀释部分股权。”
一位董事提问：“赵明怎么又缺席？”
“赵总身体不适，长期休养。”刘天宇看向杨悦，“杨总应该清楚。”
所有目光集中到杨悦身上。
“我反对这个方案。”她说，“股权稀释比例太高。”
“那杨总有更好建议？”刘天宇微笑，“公司等不起。”
杨悦环视全场。这些面孔大多陌生，短短几个月，董事会换了近一半成员。
“我需要时间研究细节。”
“时间恰恰是我们最缺的。”刘天宇收起投影笔，“这样吧，既然杨总有疑虑，我们下周再表决。”
散会后，杨悦最后一个离开。经过茶水间时，她听见两个高管在闲聊。
“赵明是不是不行了？”
“刘总说他想退休……”
“那技术部门以后归谁管？”
“肯定是刘总亲信呗。”
杨悦推门进去，谈话戛然而止。
夜深了，赵明的高烧终于退去。他醒来时，看见孙莉趴在沙发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湿毛巾。
他轻轻挪动，孙莉立刻惊醒。
“你好点了吗？”她伸手探他额头。
赵明避开她的触碰。“你该回去了。”
“我请了年假。”孙莉递过温水，“这几天照顾你。”
“不必。”
“必须。”孙莉难得强硬，“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
赵明靠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杨悦今天来了？”
“嗯。”
“她说什么？”
“她建议送你去医院。”
赵明猛地睁眼。“你没答应吧？”
“没有。”孙莉看着他，“但我查过了，捐献者出现持续发热和疼痛，必须回医院复查。”
“我说过不去。”
“为什么？”孙莉声音发抖，“就因为怕杨总发现？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赵明沉默良久。
“不只是为她。”他终于说，“公司现在情况复杂。我住院的消息传出去，股价会跌，融资会受影响。”
“所以你要一个人硬撑？”
“我有你照顾。”赵明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孙莉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她起身去厨房热药，脚步有些慌乱。
赵明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总是安静的助理，已经在他生活中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刘天宇发来新消息：“老赵，好好养病。股权文件我让秘书明天送过去，你签个字就行。”
赵明删除了短信。
窗外，城市灯火通明。他想起七年前和杨悦站在廉价出租屋里，她说要做改变世界的产品。而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改变不了。
孙莉端着药碗回来。“温度刚好。”
赵明接过碗，一饮而尽。药很苦，但他眉头都没皱。
“孙莉。”
“嗯？”
“谢谢。”
孙莉接过空碗，指尖擦过他的手指。这一次，赵明没有躲开。
远处，杨悦站在自家公寓的落地窗前，手机屏幕停留在赵明的号码界面。她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电话。
夜色深沉，掩盖了太多秘密。
5 潘多拉的魔盒
孙莉站在赵明公寓的储物间里，呼吸急促。她原本想找一床厚被子，却碰倒了角落的纸箱。散落一地的文件中，“骨髓捐献协议”几个字刺入眼帘。
她蹲下身，手指颤抖着翻看。捐赠者姓名：赵明。受赠者姓名：杨悦。日期就在杨悦手术前一周。下面压着股权抵押合同和医疗费转账记录，数字后面的零多到令人眩晕。
“你在干什么？”
赵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扶着门框，脸色苍白。
孙莉举起那份协议，声音发颤：“为什么瞒着她？”
“放下。”赵明伸手要抢，一阵眩晕让他踉跄。
孙莉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你还在发烧！”
“文件给我。”
“不。”孙莉把协议藏在身后，“杨总有权知道真相。”
“知道什么？”赵明靠在墙上喘息，“知道我快死了？然后施舍我一点同情？”
孙莉愣在原地。“什么……快死了？”
赵明滑坐在地上，扯开衣领。胸口手术留下的疤痕狰狞可见。“并发症。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半年。”
储物间的光线昏暗，孙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瘦得脱了形，眼里的光却依然倔强。
“半年……”她喃喃道，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赵明别开脸。“别哭。”
“我要告诉她。”孙莉擦掉眼泪，“就现在。”
“你敢！”
孙莉已经拨通电话。“杨总，请您立刻来赵总公寓。有重要事情必须当面说。”
杨悦赶到时，孙莉正坐在客厅地毯上，身旁散落着文件。赵明闭眼靠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怎么回事？”杨悦问。
孙莉把骨髓捐献协议递过去。“您自己看。”
杨悦接过文件，一页页翻看。她的手开始发抖。
“医疗费是他抵押全部股权凑的。”孙莉声音平静，“您住院期间，他每天只睡三小时，一边处理公司危机，一边准备骨髓捐献。”
杨悦看向沙发上的赵明。他蜷缩的姿势像个孩子。
“为什么……”她说不下去。
“因为他爱您。”孙莉说，“从七年前创业第一天开始。”
赵明不知何时醒了。他看着杨悦，眼神复杂。
“不必说这些。”他打断孙莉。
杨悦跌坐在对面沙发上。“刘天宇说，你在我生病期间消极怠工……”
“刘天宇？”赵明冷笑，“他第一个建议放弃治疗的人就是你。”
房间陷入寂静。杨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签下无数合同，却认不出最近的人的笔迹。
“公司最近的人事变动，也是他做的？”她问。
“不止。”孙莉接话，“我查到刘总通过关联交易转移公司资产。这是初步证据。”她递过一个U盘。
杨悦没有接。“你为什么收集这些？”
“为了公司。”孙莉看向赵明，“也为了他。”
赵明剧烈咳嗽起来，孙莉立即递上温水。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杨悦突然意识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两个人已经建立起某种默契。
“我要见律师。”她站起身，“现在。”
“不行。”赵明阻止，“刘天宇在法务部安插了人。”
“那怎么办？”
赵明深吸一口气：“收集更多证据，一次性反击。”
“你的身体……”
“死不了。”他试图站起来，又跌坐回去。
孙莉扶住他。“交给我吧。我继续暗中调查。”
杨悦看着他们，突然问：“孙莉，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孙莉没有看赵明。“我有我的理由。”
手机铃声打破僵局。刘天宇来电。
杨悦接通，按下免提。
“悦悦，董事会决定提前到明早表决融资方案。”刘天宇语气轻松，“你准备一下。”
“这么快？”
“夜长梦多嘛。”刘天宇停顿一下，“赵明怎么样了？需要公司安排住院吗？”
杨悦看向赵明，他轻轻摇头。
“他好多了。”杨悦说，“明天见。”
通话结束。客厅里三人面面相觑。
“他在试探。”赵明说。
“明早怎么办？”孙莉问。
杨悦握紧那份骨髓捐献协议。“我去参会。你们继续收集证据。”
“太危险。”赵明反对，“他现在掌控了董事会。”
“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去。”杨悦眼神坚定，“至少要拖延时间。”
孙莉突然想起什么：“赵总，您之前让我保管的加密硬盘……”
赵明一愣：“在书房暗格。”
孙莉快步走进书房，很快拿着一个黑色硬盘回来。“这里面有刘天宇所有的违规操作记录。赵总早就开始调查了。”
杨悦震惊地看向赵明。
“本来想等你身体好些再说。”赵明解释。
孙莉连接硬盘，屏幕弹出密码框。
“密码是多少？”她问。
赵明报出一串数字。杨悦愣住——那是公司创立日期。
文件打开了。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转账凭证、秘密协议。
“这些足够送他进监狱了。”孙莉快速浏览。
赵明却摇头：“还差最关键的部分——资金最终流向。刘天宇背后还有人。”
窗外，夜幕低垂。城市灯火通明，每一盏灯后面都藏着秘密。
杨悦的手机不断震动，董事会群聊里消息刷屏。所有人都在为明天的表决做准备。
“我先回去。”她收起硬盘备份，“明早董事会见分晓。”
孙莉送她到门口。
“照顾好他。”杨悦轻声说。
孙莉点头：“一直如此。”
门关上了。孙莉回到客厅，发现赵明又睡着了。她轻轻给他盖好毯子，手指拂过他额前的碎发。
手机亮起，一条新信息来自未知号码：“别多管闲事。”
孙莉删除短信，关掉手机。
在回程的车上，杨悦一遍遍看着那份骨髓捐献协议。赵明的签名干脆利落，就像他做任何决定时一样。
她拨通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
“王律师，我需要你的帮助。”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杨总请讲。”
“明天的董事会，可能要出大事。”
“需要我做什么？”
“准备好一切。”杨悦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战争要开始了。”
车子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一切。
6 绝地反击
董事会会议室的气氛像绷紧的弦。
刘天宇坐在主位，手指轻敲桌面。“既然杨总到了，我们开始。”
杨悦在他对面落座，公文包放在手边。包里装着硬盘和打印好的证据。
“今天的议题很明确。”刘天宇环视全场，“新风投的融资方案，需要最终表决。”
一位董事开口：“杨总之前提出异议，现在是否维持原立场？”
杨悦打开公文包。“我反对这个方案。”
刘天宇笑了。“理由呢？”
“融资条款存在利益输送。”杨悦将文件推过桌面，“新风投的实际控制人，是你表弟。”
会议室一片哗然。
刘天宇面色不变。“证据？”
“在这里。”
会议室门被推开。赵明站在门口，孙莉扶着他的手臂。他瘦得惊人，但眼神锐利。
“赵明？”刘天宇站起身，“你不是在休养吗？”
“再不来，公司就要改姓刘了。”赵明缓缓走进，每一步都显得艰难。他在杨悦身边坐下，孙莉立即递上药瓶。
赵明吞下两片药，开口声音嘶哑：“过去六个月，刘天宇通过关联交易转移公司资产三千七百万。伪造合同十二份，挪用研发经费……”
“诽谤！”刘天宇拍桌。
“我有全部证据。”赵明看向孙莉。
孙莉连接投影仪，屏幕亮起。转账记录、秘密邮件、虚假合同一一呈现。
会议室鸦雀无声。
刘天宇盯着屏幕，脸色由红转白。“伪造的。这些都是伪造的。”
“银行流水也是伪造的？”杨悦接话，“你海外账户的每一笔进账，都对应着公司资产的流失。”
一位资深董事皱眉：“老刘，解释一下。”
刘天宇突然笑了。“很好。既然摊牌了，我也不必演戏。”他转向杨悦，“你以为赢了？”
“警察已经在楼下。”杨悦说。
“警察？”刘天宇嗤笑，“抓我？你们考虑过后果吗？”
投影屏幕突然切换。画面显示一个秘密录音界面，时间戳是今早七点。
孙莉开口：“刘总，要不要再确认一下赵明的情况？”
另一个男声回答：“必要时候可以制造意外。他活不了多久了。”
全场寂静。
刘天宇死死盯住孙莉：“你录音？”
“从你让我监视赵总开始。”孙莉平静地说。
赵明剧烈咳嗽起来，血丝从指缝渗出。杨悦扶住他，触手一片冰凉。
“叫救护车！”她朝门外喊。
刘天宇趁机向门口移动。两个保安拦住去路。
“让开！”刘天宇厉声说。
保安站着不动。杨悦抬头：“李队长，麻烦你了。”
刘天宇被带离会议室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你们会后悔的。”
警笛声由远及近。
救护车上，赵明戴着氧气面罩，呼吸微弱。杨握着他的手，那只手瘦得只剩骨头。
“撑住。”她说，“公司需要你。”
赵明摇头，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孙莉。孙莉低着头，眼泪一滴滴落在手背上。
医院抢救室的红灯亮起。杨悦和孙莉并肩站在走廊里。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孙莉突然说，“捐献骨髓前，医生明确告知风险。”
杨悦靠在墙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让。”孙莉擦掉眼泪，“他说这是他的选择。”
抢救室门开，医生走出来。“暂时稳定了。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脏器功能在持续恶化。”
杨悦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赵明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
“能转院吗？”她问。
“病人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移动。”医生停顿一下，“他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孙莉的手机震动。她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刘天宇保释了。”
杨悦猛地转头：“什么？”
“证据链有个漏洞。”孙莉把手机递过去，“他找好了替罪羊。”
杨悦接过手机。新闻标题醒目：《悦明科技前高管涉嫌职务侵占，董事长刘天宇配合调查》。
“前高管”三个字格外刺眼。
“他把自己摘干净了。”孙莉声音发颤。
杨悦握紧手机。“还没结束。”
她拨通电话：“王律师，我要召开临时股东大会。”
电话那头回应：“需要赵明的授权。他是第二大股东。”
杨悦看向抢救室。“他现在无法签字。”
“那就没办法。”王律师说，“公司章程规定，重大事项必须所有主要股东同意。”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刘天宇带着两个律师走来，笑容从容。
“听说老赵情况不好？”他停在抢救室前，“真遗憾。”
杨悦上前一步，挡住门。“请你离开。”
“我是来探病的。”刘天宇挑眉，“顺便通知你们，一小时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司需要稳定。”
孙莉突然开口：“你不敢动赵总。”
刘天宇看向她：“哦？”
“我手里还有一份备份证据。”孙莉说，“赵总早就料到你会有这一手。”
刘天宇的笑容消失了。
杨悦的手机响起。是秘书急电：“杨总，多位股东同时抛售股票，股价暴跌。”
刘天宇整理袖口：“商场如战场，适者生存。”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回荡。
孙莉滑坐在地。“我在虚张声势。没有备份了。”
杨悦扶起她。“我知道。”
她们站在抢救室外，像两座孤岛。
夜深了。杨悦在病房陪护，孙莉去准备转院事宜。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作响。
赵明的手指动了动。杨悦立即俯身。
“水……”
她小心地用棉签润湿他的嘴唇。
赵明睁开眼，目光涣散。“赢了？”
“暂时没有。”杨悦如实相告。
他扯出个苦笑。“继续。”
“你需要休息。”
赵明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不能停……他会反扑……”
杨悦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护士进来换药。杨悦走到窗边，手机屏幕亮着。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全是股东。
其中一条新信息来自刘天宇：“明天上午九点，办公室见。谈条件。”
她删除了信息。
赵明又睡着了。呼吸轻得像随时会断。
杨悦轻轻取出他枕下的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通讯录里有个加密分组，名称是“最后防线”。
她点开分组，里面只有一个号码。备注是“张”。
远处，刘天宇坐在车里，看着医院大楼的灯光。他拨通电话：“准备第二套方案。必要时，让赵明永远闭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明白。”
夜空无星，乌云密布。
7 雷霆之怒
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刘天宇坐在主位，身后站着两名陌生面孔的律师。杨悦推门进来时，他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
“九点整。”刘天宇抬腕看表，“很准时。”
杨悦在对面坐下，公文包放在手边。“直接说条件。”
“爽快。”刘天宇向前倾身，“第一，撤回所有指控。第二，你和赵明辞去董事会职务。第三，星火项目的全部技术资料移交给我。”
“还有吗？”
“孙莉必须离开公司。”刘天宇微笑，“这个助理太爱多管闲事。”
杨悦打开公文包，取出录音笔放在桌上。“继续。”
刘天宇脸色微变。“什么意思？”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杨悦按下录音键，“让所有人都听听，你是怎么敲诈勒索的。”
一名律师上前要抢录音笔。杨悦迅速收回。
“没用的。”刘天宇恢复镇定，“警方已经排除我的嫌疑。你现在做的事，反而构成诽谤。”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孙莉扶着赵明站在门口，他坐在轮椅上，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
“你怎么……”刘天宇猛地站起。
“很意外？”赵明声音虚弱，但清晰，“你以为收买医生，就能把我困在医院？”
孙莉推着轮椅进入会议室。“刘总安排在赵总输液瓶里加的东西，我们已经留样送检了。”
刘天宇身后的律师交换眼神，其中一人悄悄后退半步。
“空口无凭。”刘天宇强作镇定。
赵明把电脑转向他。“三个小时前，你转移了最后一笔资金到海外账户。收款方是‘鑫瑞贸易’，你表弟控制的空壳公司。”
屏幕上的转账记录清晰可见。
“伪造的。”刘天宇冷笑。
“是吗？”赵明敲击键盘，“那这个呢？”
会议室的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的是刘天宇的电脑桌面，他正在操作银行系统。
“远程控制……”刘天宇冲向自己的电脑，却发现已经死机。
孙莉举起手机。“你电脑的摄像头一直开着。需要我回放你刚才的操作吗？”
两名律师开始收拾文件。“刘总，这个情况我们不便参与。”
“站住！”刘天宇怒吼，“我付了钱的！”
律师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明剧烈咳嗽，孙莉立即递上药片。他吞下药，继续操作电脑。“你邮箱里还有更有趣的东西。比如，你指示会计做假账的录音。”
刘天宇跌坐在椅子上。“你们想怎么样？”
杨悦站起身。“两个选择。第一，自首，退还全部赃款。第二，我们把这些证据交给经侦支队。”
“你们不敢。”刘天宇咬牙，“公司股价已经跌了百分之三十。再爆出这种丑闻，悦明就完了。”
“那就让它完。”杨悦声音平静，“重建好过苟延残喘。”
刘天宇盯着她，突然笑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他按下手机快捷键，“进来。”
会议室门再次被推开。四个彪形大汉走进来，堵住出口。
“既然谈不拢，只能用别的方式了。”刘天宇指着赵明的电脑，“把它给我。”
孙莉挡在轮椅前。“休想。”
一名壮汉上前要推开她。赵明突然举起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
“李警官，都听到了吗？”
手机里传来回应：“听到了。特警已经就位。”
会议室窗外突然出现绳索降落的身影。玻璃破碎声响起，持枪特警冲入室内。
“别动！”
刘天宇僵在原地。壮汉们举手投降。
杨悦走到刘天宇面前。“你输了。”
警车鸣笛由远及近。刘天宇被戴上手铐时，突然回头。
“赵明，你以为你赢了？”他大笑，“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赵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押走。
孙莉推着轮椅准备离开，赵明却示意停下。他操作电脑，调出一份隐藏文件。
“这是什么？”杨悦问。
“他最后的后手。”赵明点开视频。画面显示刘天宇正在与一个背影交谈。
“……只要赵明消失，杨悦不足为惧……”
“资金到位了吗？”
“明天就到。记住，我要的是整个悦明。”
视频到此为止。
“这个人是谁？”杨悦问。
赵明摇头。“没拍到正脸。但刘天宇的资金来源，很可能就是他。”
孙莉突然想起什么。“赵总，您让我保管的那个U盘……”
赵明从口袋里取出银色U盘。“在这里。刘天宇所有海外账户的密码和密钥。”
特警队长走过来。“赵先生，需要您配合做笔录。”
赵明点头，对杨悦说：“公司现在需要你稳定局面。”
杨悦握住轮椅扶手。“一起。”
他们走出会议室时，员工们挤在走廊里。不知谁先开始鼓掌，掌声很快连成一片。
回到办公室，杨悦立即召集管理层开会。赵明在隔壁休息室旁听，孙莉负责记录。
“即日起，我恢复CEO职务。”杨悦宣布，“刘天宇的所有任命即刻作废。”
有人提问：“公司资金链……”
“我会注入个人资金。”杨悦看向屏幕上的赵明，“赵总也会重新主持技术部门。”
屏幕上，赵明点头。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坚定。
会议结束后，杨悦来到休息室。赵明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孙莉正在给他测体温。
“三十八度二。”孙莉皱眉，“必须回医院。”
赵明睁开眼。“先把重要的事处理完。”
杨悦在他对面坐下。“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么多？”
赵明沉默片刻。“当初创立公司时，我答应过要守护它。”
“只是因为这个？”
孙莉悄悄退到门外。
赵明看向窗外。“还有你。”
杨悦握住他的手。“剩下的路，一起走。”
孙莉站在走廊里，看着手机屏幕。一条新信息来自赵明母亲：“小莉，明明怎么样？他好久没回消息了。”
她回复：“阿姨放心，赵总很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放下手机，她听见办公室里传来杨悦的声音。
“孙莉，进来一下。”
推门进去时，杨悦和赵明已经分开。但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温暖的痕迹。
“准备召开新闻发布会。”杨悦说，“我们要把真相公之于众。”
赵明补充：“重点说明刘天宇的罪行已经移交司法机关。”
孙莉记录着要点，突然抬头。“股价怎么办？”
“让它跌。”杨悦语气果断，“触底才能反弹。”
赵明咳嗽几声。“星火项目可以提前发布了。”
“你的身体撑得住吗？”杨悦担忧。
“有孙莉帮忙。”赵明看向助理，“她比谁都了解项目进度。”
孙莉低下头。“我会尽力。”
新闻发布会在一小时后召开。杨悦独自面对镜头，赵明在后台观看直播。
当记者问到赵明的身体状况时，杨悦停顿片刻。
“赵总很快就会回到工作岗位。”
直播画面突然切换到后台。赵明出现在镜头里，坐在轮椅上，但脊背挺直。
“悦明科技不会倒下。”他说，“我保证。”
现场一片哗然。
发布会结束后，杨悦推着赵明回办公室。在电梯里，他突然握住她的手。
“如果我没撑过去……”
“没有如果。”杨悦打断他。
孙莉站在电梯角落，静静看着楼层数字跳动。
夜深了，赵明终于同意回医院。孙莉整理文件时，发现一张便条。是赵明的笔迹：
“若有不测，我名下股权由杨悦与孙莉共同继承。”
她盯着便条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它夹进文件夹最深处。
手机响起，是医院来电。
“孙小姐，赵先生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比预期更复杂，主治医生想和您面谈。”
孙莉握紧手机。“我马上到。”
窗外，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某些角落的黑暗，才刚刚开始蔓延。
8 暖光归来
医院走廊尽头的病房安静得只剩下仪器声。赵明躺在病床上，输液管里的液体有节奏地滴落。孙莉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医生刚送来的检查报告。
“医生说你的指标在好转。”她把报告递过去，“但还需要观察两周。”
赵明接过报告，目光停留在几个关键数值上。“比我预想的快。”
“杨总找来了国外的专家团队。”孙莉调整了下输液管的速度，“新的治疗方案起作用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杨悦提着公文包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会议室的气息。
“股东大会刚结束。”她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悦明科技’正式更名为‘明莉科技’。”
孙莉的手停在半空。“什么？”
“这是我和赵明共同的决定。”杨悦看向赵明，“也是全体股东的表决结果。”
赵明轻轻点头。“你值得。”
孙莉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不止。”赵明从枕下取出一份文件，“这是股权转让协议。你将成为公司第三大股东。”
孙莉怔怔地看着那份文件，没有接。
杨悦把协议放在她手中。“收下吧。没有你，公司撑不到今天。”
窗外夕阳西沉，给病房镀上一层暖色。
两周后，赵明出院的日子到了。孙莉早早来到病房收拾行李，发现杨悦已经在里面。
“我来帮忙。”杨悦说着，将叠好的衣服放进箱子。
两人默默整理着物品，直到孙莉从衣柜底层翻出一个旧笔记本。本子摊开的那页，密密麻麻写满了赵明的笔迹：
“今天她又熬夜了，胃疼的老毛病犯了。让孙莉明天记得给她备药。”
“星火项目遇到瓶颈，她三天没笑过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有人能继续照顾她。”
孙莉轻轻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杨悦背对着她，整理行李的动作慢了下来。
赵明坐着轮椅被护士推进来时，看见的是两人平静地收拾着最后几件物品。
“可以走了。”护士说。
公司的新车停在医院门口。司机打开车门，赵明却摇了摇头。
“我想走一段。”
孙莉和杨悦一左一右陪在他身边。初秋的风带着凉意，赵明深深吸了口气。
“外面的空气真好。”
他们走得很慢，穿过两个路口后，赵明在一家花店前停下。他买了两束花，一束递给杨悦，一束递给孙莉。
“谢谢。”他说。
杨悦接过花，眼眶微微发红。孙莉低头闻了闻花香，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
回到赵明的公寓，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赵明的父母从厨房走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爸，妈。”赵明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来了？”
“小莉接我们来的。”赵母亲热地拉住孙莉的手，“这孩子什么都安排好了。”
赵父拍拍儿子的肩：“瘦了。”
这顿饭吃得很慢。赵明胃口不好，但还是努力吃着父母夹来的菜。孙莉安静地剥着虾，把剥好的虾仁放在赵明碗里。
饭后，杨悦接了个工作电话。赵母拉着孙莉在阳台说话。
“明明都告诉我们了。”赵母轻声说，“谢谢你照顾他。”
孙莉摇头：“这是我自愿的。”
“好孩子。”赵母握住她的手，“以后常来家里吃饭。”
客厅里，赵明和父亲下着象棋。杨悦打完电话，站在一旁观战。
“将军。”赵明移动棋子。
赵父大笑：“输了输了。你这脑子还是转得快。”
杨悦的手机又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静音。
“公司有事就去吧。”赵明说，“我这边没问题了。”
杨悦犹豫片刻，拿起包。“明天再来看你。”
门轻轻关上。赵父收拾着棋盘，状似无意地问：“小莉这孩子，你怎么想？”
赵明看向阳台。孙莉正帮母亲晾衣服，夕阳把她的头发染成暖棕色。
“她很好。”
夜晚，孙莉准备离开时，赵明送她到电梯口。
“下周复查，我陪你去。”她说。
“好。”
电梯门缓缓打开。孙莉走进去，转身按下一楼按钮。
“孙莉。”赵明突然开口。
电梯门开始闭合，他又伸手挡住。
“明天开始，每天来陪我复健吧。”
孙莉的眼睛在电梯灯光下格外明亮。“好。”
门缓缓合上。
赵明回到公寓，父母已经收拾好厨房。赵母递给他一个盒子。
“小莉落在厨房的。”
盒子里是孙莉常用的那支钢笔，笔帽上刻着“ZL”两个字母。赵明记得，这是三年前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他拿起手机，拨通孙莉的号码。
“你的钢笔落在这里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留着吧。反正……本来就是你的。”
通话结束前，赵明轻声说：“明天见。”
窗外夜色渐深。城市灯火如星，每一盏都在诉说着不同的故事。
孙莉站在公寓楼下，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手机屏幕亮起，是赵明发来的消息：
“复健时间改到早上八点。别迟到。”
她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夜色中。
远处街角，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摇上车窗。车内的人对着电话低语：
“他们放松警惕了。可以开始下一步。”
更新时间：2025-11-06 01: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