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宫女入宫第一天,就弄死了教导尚宫。
第二天,才人被按进水盆淹死。
第三天,婕妤让人用裤腰带勒死。
她们一直杀到第九天。
看着这群杀神转世的队友,我只想问:到底谁才是来复仇的主角?
1
我站在一群新入宫的宫女中间,觉得这皇宫里的空气有股说不出的怪味。
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是一种陈年老木头混合着太多人喘气儿的浑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胸口。
我爹以前总说,深宅大院的角落里最容易藏污纳垢,看来这天下最大的宅院,味道更是浓烈得化不开。
我那些喜欢在院子里种花莳草的亲人们,他们的血渗进土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个味儿。
这个念头像条小蛇,在我心里凉飕飕地滑了一下。
我赶紧把它按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我记得我是谁,我为什么来这里。狗皇帝的血债,得用血来洗,但我得先在这鬼地方活下来,像个真正的宫女那样活下来。
带我们进来的老太监哑着嗓子说了几句什么规矩如天,就忙不迭地退了出去,好像这院子里有瘟疫似的。
我低着头,用眼角的光扫着四周。
一起进来的有七八个姑娘,都和我一样低着头,缩着脖子,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但我看得出来,有些鹌鹑的爪子可能挺利的。
比如我左边那个,手指关节有点粗,不像是常年做女红的手。
右边那个,脖子挺得笔直,眼神往下看,可那眼神里没多少害怕,倒像是有点不耐烦。
我们没等太久,正主就来了。
一个肥硕的身影在一群小宫女的簇拥下挪了过来,像一块滚动的油膏。
这就是管我们新人的尚宫了。
她用那双被肉挤成细缝的眼睛把我们上下下刮了一遍,那眼神像是要在我们身上刮下二两肉来。
她没立刻说话,而是先清了清嗓子。里面吐露出来的声音像是破锣一般。
“嗯,来了”,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尖利,“抬起头来,让老娘瞧瞧,都是些什么货色”
我们齐刷刷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我立刻垂下眼睑,做出温顺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这老虔婆脸上的粉刮下来,大概能蒸一笼馒头。
“我是王尚宫”,她拖着长音说,“往后些日子,由我来教你们规矩。这宫里的规矩,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一步走错,一句话说错,嘿嘿”
她冷笑了两声,仿佛眼前就是我们血肉模糊的样子,“掉脑袋都是轻的”
她开始踱步,像打量牲口一样看着我们。
“在这宫里,主子是天、是地。我们做奴婢的,就是地上的泥,得跪着趴着,主子高兴了,赏你一口吃的,主子不高兴了,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她停在一个看起来格外瘦小的姑娘面前,突然拔高声音,“你,说说,进了宫第一要紧的是什么”
那姑娘吓得一哆嗦,嘴唇翕动了几下,没说出话来。
“是跪着”,王尚宫替她回答了, “见了主子要跪,回了话要跪,主子没让你起来,你就得一直跪着。现在,我就让你们先学学,怎么跪得好看,跪得长久”
她走回刚才的位置,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们都跪下。挺直了腰板,低下头,手放在膝盖上。对,就这样。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动”
石板地真凉啊,那寒气嗖嗖地往膝盖里钻。
时间一点点过去,膝盖从凉变成疼,又从疼变成麻。
太阳慢吞吞地挪到了头顶,明晃晃地照着,有点烤人。
我听见旁边有姑娘的肚子在咕咕叫。我也饿,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
但更难受的是那股火,那股从家破人亡那天就烧起来的火,一直窝在心里,时不时就要窜起来一下。
我看着那老虔婆的影子就在我眼前晃。
她坐下了,坐在小宫女搬来的椅子上,旁边还摆了个小几。
“哎呦,说了这半天话,口干舌燥的”
许是觉得光让我们跪着,还不过瘾,王尚宫又玩起了新花样。
不一会儿,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这一次里面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杏儿,把娘娘赏的那盏冰糖雪蛤给端过来”
叫杏儿的小宫女赶紧捧上一个精致的瓷盅。
王尚宫接过,用勺子轻轻搅动着,那黏糊糊的拉扯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嗯,甜而不腻,火候正好。到底是娘娘小厨房里的东西,” 说着,她又指了指几上的另一盘点心。
“这玫瑰酥也不错,你们闻闻,香不香?”
点心香甜的气味飘过来,混着她身上浓烈的香气,形成一种古怪的诱惑。
我听着她咀嚼的声音,吧唧嘴的声音,感觉胃里像是有只手在抓。
怒火又开始往上顶。
我一边摸着那把贴身藏着的短刃,一边在心里盘算,要是现在暴起,有多大把握能一刀捅穿她那满是油水的脖子。
划开那道肥腻的褶皱,看着血像杀猪一样喷出来,会不会比这冰糖雪蛤更解渴。
我甚至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差点笑出声来。
不行,得忍住,目标是那条最大的鱼,为这种小虾米暴露,不值当。
可她真该死啊。
就在我脑子里天人交战的时候,我听见身边有极轻微的响动。
是一个手指关节粗的姑娘,好像登记名字时听到叫小菊。她一直跪得很稳,此刻却微微动了一下。
王尚宫正张大了嘴,要去接杏儿递到她嘴边的一颗葡萄。
与此同时,小菊动了。
她起身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平稳,看上去就是跪麻了要站起来活动一下。
但她不知何时已经把自己她头上的素银簪子,拿在了手里。
簪头没什么花样,就是磨得尖尖的。
然后,她像一道影子似的滑到了王尚宫的面前。
尚宫大概是感觉到了动静,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张开了嘴巴,想要呵斥。
小菊在她面前站定。
她没有喊叫,没有咒骂,然后抬起手,对准王尚宫那张臭嘴,精准地、用力地,把那根银簪子捅了进去。
动作干净利落,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漂亮。
簪子几乎全部没入,只留下一小截簪尾在外面,闪着冷光。
王尚宫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像是青蛙的眼睛一样凸了出来。
然后,她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短促怪响,整个人弹了一下,又重重落下。
鲜血混着食物残渣,从她的嘴角里溢了出来,流到她肥腻的下巴上,染红了衣襟。
她又抽动了两下,然后彻底软了下去,只有那双圆睁的眼睛还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院子里死一般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其他宫女都吓傻了,有的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直流却不敢哭出声来,有的直接闭上了眼睛,浑身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而小菊慢慢收回手,看了看簪子上沾的血迹,在自己灰扑扑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重新插回了发髻里。
她看也没看王尚宫的尸体,转身走回我们中间,重新跪了下来,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仿佛只是起身去撒了泡尿。
我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皇宫果然有点意思。
几乎就在小菊跪下的同时,角门那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两个人。
两个太监,穿着最低等的灰布袍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两尊会移动的泥塑。他们手里拿着麻袋和木桶,还有抹布。
他们径直走到王尚宫的尸体旁,一个熟练地撑开麻袋,另一个弯腰像搬一袋粮食似的,把尚宫还在温热的身体塞进了麻袋里,再扎紧。
然后,他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椅子、小几、还有地上的血迹和污物。
他们的动作麻利极了,配合默契,全程没有一句交流。
不过片刻功夫,椅子干净了,地面干净了,连空气里那股新鲜的血腥味都被他们随身带的一种劣质香粉味道给盖住了。
他们抬起那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麻袋,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又从角门消失了。
最后,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宫女,抖抖索索地站了出来,,“今日,今日就先到这里,都、都回住处去吧”
我们这群新来的,像一群受惊的兔子,懵懵懂懂地被领着往回走。
晚上,我躺在硬邦邦的通铺上,盯着低矮的屋顶胡思乱想。
同屋的其他人似乎都吓坏了,没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和翻身的窸窣声。
小菊就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呼吸平稳,好像已经睡着了。
这皇宫,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我原本以为,我的复仇之路会是一条孤独的、隐藏在阴影里的险径。
可现在看起来,这条路好像有点拥挤。这才第一天,我的剧本里就闯进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这地方果然有趣得很。
2
第二天来管我们的是一位才人。嬷嬷说她姓刘。
我在心里过了一遍宫里那点可怜巴巴的位份知识。
才人,好像是皇帝女人里最低的那一等,比宫女也强不到哪儿去,难怪能被派来管我们这些新来的破烂。
刘才人住的地方比王尚宫那个院子还偏僻,屋子里的陈设也简单,透着一股子不得志的酸气。
她本人倒是和这屋子不太相称,穿得挺鲜亮,鹅黄色的裙子,脸上扑着厚厚的一层粉。
就是眼神里的那股劲儿,像钩子一样,恨不得从我们每个人身上刮下点东西来。
她没让我们坐下,也没让跪下,就这么让我们杵在屋子当间,她自个儿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吹着气,用眼角余光打量我们。
“进了宫,第一条要学的,不是怎么做事,是怎么活命”
刘才人总算看够了,开口训起话来。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 “活命靠什么,就靠一个字,忍”
她慢悠悠地在我们面前踱步,手里捏着一根细长的绣花针,不知道待会作何用处。
“主子打你,你得忍着。主子骂你,你得忍着。就算主子要你死,你也得笑着谢恩”
她停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面前,用针尖轻轻划过她的脸颊,“这宫里头,不会忍的人,都烂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那小宫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来。
“今天,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忍”
刘才人收回针,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都站直了,谁要是动一下或者叫出声,保管有你的苦头吃”
说完,她对侍立在一旁的老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老宫女立刻端上来一个铜盆,里面盛满了清水,水面还飘着几块冰碴子。
刘才人捏着那根针,走到一个宫女面前,然后用两根手指捏起她胳膊上的一小块皮肉,针尖就慢慢地扎了进去。
宫女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脸色瞬间惨白。
“疼吗?”,才人问她,仿佛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宫女拼命点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疼就对了”,才人把针在她的胳膊上转了一圈,才拔了出来,然后向端盆的老宫女点头示意。
那老宫女舀起一瓢带着冰碴的冷水,哗啦一声,从头到脚泼在那宫女身上。
宫女被冻得一个激灵,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这算帮你醒醒神”,刘才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走向下一个倒霉蛋。
我站在队列靠后的位置,看着这一幕。那针扎进皮肉的感觉,隔空传递到我身上,让我胃里有点翻腾。
不是害怕,是恶心。
这种小打小闹的折磨,像苍蝇一样,不致命但烦人得很。
我的仇人坐在高高的金銮殿上,我却要在这里看一个最低等的才人玩这种不入流的把戏。
袖口里的匕首硬邦邦地硌着我,它在提醒我真正的目标。
我得忍,至少现在得忍。
为了那条最大的鱼,这些小鱼小虾的恶心手段,我得当笑话看。
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刘才人单方面的表演。
她一会儿用针扎这个一下,一会儿又舀水泼那个一身。
她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受罪,是为了以后享福”之类的屁话。
她似乎从这种掌控他人生理痛苦的权力中获得了极大的快感,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看着地上蜿蜒的水渍,心里盘算着,是等会儿找机会在她茶水里下点我从宫外带的“小玩意儿”,还是干脆趁其不备,用旁边那个花瓶给她开个瓢。
这女人太吵了,像只盛夏的知了,让人想一把捏死。
就在我犹豫是先堵上她的嘴还是先弄花她的脸时,站在我斜前方的那个姑娘动了。
她在登记册上的名字好像叫小梅。
这时,刘才人刚泼完一瓢水,正背对着水盆,指着另一个被扎哭的姑娘训话。
小梅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
刘才人刚要回头,小梅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刘才人梳得油光水滑的发髻,用力向下一按。
事情发生得太快。
刘才人的惊叫声只来得及发出一半,她的脸就被小梅狠狠地按进了那个装满冰水的大木盆里。
“咕嘟嘟”,木盆里冒起一大串气泡。
刘才人的双腿疯狂地蹬踢着,双手在空中乱抓,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空气。
她的头被死死地按在水下,小梅的手臂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而且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
刘才人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踢蹬的动作变成了偶尔的抽搐。
最终,她彻底不动了。
小梅又按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了手。
刘才人的脑袋软软地耷拉在桶边,脸埋在桶里,看不真切。
小梅默默地直起身,退后一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她的胸口还是微有起伏,显示她刚才是用了大力的。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水珠从头发上滴落的声音,嗒,嗒,嗒。
然后,那扇门又被推开了。
还是那两个太监,穿着一样的灰布袍子,还是一副死了妈的表情。
他们看了一眼屋里的情形,马上开始行动。
一个走到水盆边,伸手把刘才人从水里捞出来。
另一个太监拿起旁边一块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的水渍,又把刘才人踢掉的那只绣花鞋捡起来,塞进了怀里。
他们配合默契,一个把湿漉漉、软塌塌的刘才人装进带来的麻袋里,另一个已经把地面擦得差不多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句话都没有。
他们抬起麻袋,像抬一袋湿透的粮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这群湿漉漉的宫女,和一盆浑浊的、带着脂粉香味和死亡气息的冰水。
我摸了摸自己脸上还没干的水痕,心里叹了口气。得,又省了我的“小玩意儿”和那个花瓶了。
带领我们的老宫女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今,今天的规矩就学到这儿,都,都散了吧”
回住处的路上,没有人说话。
忍耐,这个词今天有了新的解释。
原来最大的忍耐,是为了在别人不忍耐的时候,还能稳稳地站着看戏。
或者是为了在轮到自己不忍耐的时候,能像那个姐妹一样,又快又准地送对方去死。
这宫里的学问,真是越来越深奥了。
3
第三天一大早,我还想再眯一会儿,但新的主子已经等着我们了。
这次来传话的不再是那个老嬷嬷了,换了个面白无须的小太监,说赵婕妤要见我们。
婕妤比才人高了一级,不知道手段会不会也高级一点。
她住的地方比刘才人那里宽敞些,光线也明亮些,但空气中浮动着一股过于甜腻的香气,闻久了让人头发晕。
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脸色有些苍白,只不过她的眼神飘忽不定,看人时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
她没有像前两位那样让我们站着或跪着,而是让人搬来几个绣墩,让我们松散地坐下。
这反常的待遇让人心里更不踏实了。
“前两天,教你们的都是皮肉上的苦”,赵婕妤开口了,声音软绵绵的,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黏腻劲儿,“在这宫里活着,光能忍痛还不够。有些事儿,比挨打挨骂更磨人”
她端起手边一个精致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气,却不喝,只是用指甲慢慢划着杯沿。
“宫里头的女人,日子长,夜也长”,说着,她的嘴角勾起一丝古怪的笑,“漫漫长夜,总得找点乐子,排解排解寂寞,你们说是不是”
我们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屏着呼吸,没人敢接话
“今天,咱们就学学这个”,她放下茶杯,目光在我们这群新宫女和旁边垂手侍立的几个小太监身上扫来扫去,“学学怎么找乐子”
她随手指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又指了指我们这边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宫女。
“你,还有你,过来”
那宫女和小太监虽然心里不情不愿,还是战战兢兢地走到了屋子中间。
“转个圈,给我瞧瞧”,赵婕妤命令道。
宫女和小太监在她目光地逼视下,僵硬地转了个圈。
“靠近点儿”,赵婕妤继续下达命令,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兴奋,“对,再近点儿,抬起头,看着对方”
那小太监和宫女被迫抬起头,视线刚一接触,就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怕什么”,赵婕妤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宫里啊,太监宫女凑做一对儿,互相慰藉,叫作对食。寻常得很”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
我听说过宫里有这种龌龊事,但没想到会这么赤裸裸地摆到台面上,还要我们这些新来的“学”。
这比针扎冷水泼更让人恶心,这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脏。 “
光看有什么意思”,她似乎觉得不够尽兴,“你们得学学怎么相处。来,拉着手,说几句体己话让我听听。”
说着,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用手支着下巴,等着看面前的好戏。
那被叫中宫女的手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小太监更是头都快埋到胸口去了,两人磨蹭了半天,手指尖才勉强碰到一起。
“说话呀”,赵婕妤催促道,眼神灼灼。
“奴……奴婢……”,宫女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小太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用的东西”,赵婕妤脸上的笑意淡了,闪过一丝不耐烦,“一点情趣都不懂。换人”
她又随意指了另外两个,结果还是一样,在她那种窥探和逼迫的目光下,被点到的宫女和太监只有恐惧和羞耻,哪有什么“情趣”可言。
她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看来不给你们打个样,你们是学不会了”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最后落到了我身上,然后又指向我旁边的一个小太监。
“你,还有你,出来”
我的胃一阵翻滚,和太监表演这种戏码,光是想想就让我起鸡皮疙瘩。
家族蒙冤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与眼前的荒唐景象重叠在一起。
我这双手,是准备用来刃仇敌的,不是用来和太监拉拉扯扯演猴戏的。
杀意像沸水一样在我胸腔里翻滚。也许现在就该动手,用什么东西捅穿这个心理变态的婕妤的喉咙。
我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来,那个小太监也白着脸挪到了屋子中间。
婕妤满意地看着我们,“对,就这样。站近点,别像个木头桩子。你是宫女,他是太监,但这深宫里头,凑在一起就是伴儿。你得有点样子,比如帮他理理衣服”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期待而微微发亮的脸,心里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在计算距离,从我这里冲到她面前需要几步。她在兴头上,防备应该是最低的。
就在我脚尖微微用力,准备暴起发难的瞬间,一个身影比我还快。
她好像叫小兰,是个一直很沉默的姑娘,平时几乎不开口,连走路都没什么声音。
此刻,她却大步走了出去,径直走向赵婕妤。
赵婕妤正看得起劲,见有人过来,愣了一下,“你做什么”
小兰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见她双手抓住自己衣服的前襟,猛地向两边一扯。
“刺啦”一声,那件灰扑扑的宫女制服,竟被她从领口直接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赵婕妤张着嘴,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兰手下没停,她抓住撕开布条的一端,用力一扯,只听“哗”的一声,一条长长的、约莫两指宽的灰布条就被她生生从衣服上撕了下来。
然后,她拿着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布条,绕到了赵婕妤的身后。
赵婕妤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她想尖叫,想回头。
但小兰的动作更快,她将布条往赵婕妤脖子上一套,交叉、勒紧,动作流畅得像练习过无数遍一样。
她背对着赵婕妤,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向后靠,利用布条死死勒住赵婕妤的脖颈。
“呃……救……”,赵婕妤的尖叫被勒回了喉咙里,变成破碎的呜咽。
她的脸瞬间涨红,双手疯狂地向后抓挠,却抓不住任何东西;双脚乱蹬,倒是让她踢翻了旁边的脚凳。
而小兰却不管赵婕妤如何动作,她只是死命发力,将全身的重量和力气都灌注在那条看似柔软的白布带上。
勒紧,再勒紧。
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布带摩擦喉咙的细微嘶嘶声,和婕妤垂死挣扎时鞋底刮擦地面的声音。
其他宫女和太监都吓呆了,像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
我看着那个小兰的背影,看着她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竟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她手法很熟练,像是练过。
赵婕妤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乱蹬的腿伸直了,又猛地抽搐几下,最后彻底软了下来。
那张还算清秀的脸庞,此刻已涨成了可怕的紫黑色。她的眼球凸出,舌头耷拉着,死状极其难看。
小兰又勒了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手。
她看也没看瘫在椅子上、舌头微微伸出的赵婕妤,只是默默地把那条皱巴巴的布条,重新塞进了自己撕破的衣服里,试图遮住露出的中衣。
然后,她走回我们中间,重新低下头,变回了那个沉默的小兰。
与此同时,门又一次准时地被推开了。
还是熟悉的灰色身影,熟悉的面无表情,那两个清理太监走了进来。
他们看了看椅子上死状不怎么雅观的赵婕妤,又看了看地上撕坏的布料和翻倒的脚凳。
一个太监上前,熟练地把赵婕妤从椅子上搬下来,检查了一下她脖子上的勒痕,然后像塞一件旧衣服似的,把她塞进了带来的麻袋里。
另一个太监则扶起脚凳,捡起地上掉落的几根头发和撕扯时崩掉的扣子,再用抹布擦了擦椅子扶手和地面。
他们配合得滴水不漏,很快就把现场恢复得七七八八。
然后,一个抬着麻袋,一个拿着工具,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袖口里藏着的匕首,又看了看正默默用手拢着衣襟的小兰。
我心里嘀咕,看来在这宫里杀人,未必需要利刃。
有时候,一条破布片子也挺好使,这倒是给我开拓了新思路。
4
第四天一大早,我们这群既像瘟神,又像某种专收主子性命的煞星,被沉默地引向下一处宫殿。
带路的太监眼皮耷拉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说了句“李昭仪娘娘宣见”。
昭仪,又高了一级。
我琢磨着,这宫里的位份,是不是跟死亡先后挂钩,位份越低,死得越快。
照这个速度,见到皇帝老儿之前,我们大概能把后宫从上到下清洗一遍。
李昭仪的住处明显又上了一个档次,回廊曲折,还养着几尾肥大的锦鲤在缸里游来游去。
她端坐在正殿上,穿着一身湖蓝色的宫装,头上珠翠不少,亮闪闪的,衬得她一张长脸儿颇有几分威严。
她没像前几个那样急着给我们下马威,而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用一双精明的眼睛细细打量我们每一个人,像是在估量货物的价值。
“都抬起头来”,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进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以前的种种,都忘了吧。在这儿要想活得好、活得久,光会跪、能忍,可不够”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东西。
“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争斗。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刀光剑影,笑里藏刀。你们这些新人就像刚出窝的兔子,傻乎乎的,最容易被人拿来当枪使,或者给人当垫背的”
我垂着眼,心里哼了一声,说得跟你有多好心似的。
“所以,在我这儿,不教你们那些虚的”,说到这时,李昭仪的嘴角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咱们来点实际的,今儿,就教你们怎么斗”
她拍了拍手,旁边的宫女马上端上来两个托盘。
一个托盘里放着几件颜色鲜亮、料子不错的衣裙和几样简单的珠钗,另一个托盘里则是几件更灰暗破旧的衣服。
“瞧见没”,李昭仪指着托盘,“从今儿起,你们这些人,分成两拨”
她的手指随意地点着我们,“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站到左边来。剩下的,站右边”
被她点到左边的,包括我在内,大概四五个人。
我有点莫名其妙,这又是什么新花样。
“左边这拨,是好宫女”,李昭仪指着放好衣服的托盘,“听话懂事,守规矩。右边那拨,是恶宫女,偷奸耍滑、心思不正”
我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这划分标准,比街上抓阄还随意。
“好宫女,有赏”,李昭仪使了个眼色,宫女们拿起那些鲜亮的衣裙和珠钗,给我们左边这几个人换上。
衣服料子一般,但比我们身上灰扑扑的强多了,珠钗虽是镀银的,也总算有点亮色,还有人给我们端来几碟精致的点心。
“恶宫女嘛,自然要罚”,李昭仪冷冷地看向右边那群姑娘,“看着好宫女们穿金戴银,好吃好喝。你们嘛就先饿着肚子,在旁边站着看。等好宫女们享用完了,再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一会儿,再送你们去冷宫里好好反省反省”
右边那群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人身体已经开始发抖。
左边我们几个,穿着不合身但光鲜的衣服,手里被塞了点心,却觉得像捧着烧红的炭。
这点心闻着香,可吃在嘴里,怕是能噎死人。
李昭仪满意地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拨人,脸上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愉悦。
“这就是宫斗,懂了吗。没什么道理可讲,站对了队,鸡犬升天;站错了队,万劫不复。今天只是演练,让你们提前尝尝滋味儿”
“恶宫女”队里有个年纪小的宫女,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李昭仪的脸马上沉了下来。
“哭什么哭,真是晦气。你们好宫女听听这哭声,是不是很烦人。你们说,该怎么罚她”
我们这一队的人都僵住了,没人说话。
“说啊”,李昭仪不肯罢休,继续逼问,“她现在可是你们的对立面。对敌人,就是对自己残忍。今天你们不踩她,明天她可能就会来害你们”
她的心思比前几个都毒,她不仅要折磨恶宫女的身体,还要腐蚀好宫女的心,让我们在恐惧和利益的驱使下互相倾轧。
狗皇帝的奴才,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我的手指在桌子下面蜷缩着,想象着掐住昭仪那看似和气的圆脸,把她按进那盘点心里。
“没人说话”,她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看来你们也不怎么样。连这点胆色都没有”
说着,她故意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桂花糕,同时站起身来,踱到那个哭泣的小宫女面前。
“别哭了”,她的语气忽然又变得“和蔼”起来,“看你饿的。来,赏你块点心吃”
小宫女惊恐地看着她,完全不敢接。
“拿着呀”,李昭仪把糕点往前递了递,笑容可掬。
小宫女颤抖着伸出手,刚要接过那块糕点。李
昭仪的手却突然一松,那块精致的桂花糕就掉在了地上。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用绣花鞋的鞋尖轻轻碾了碾那块糕点,“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看来你真是没福气消受”
我手里捏着一块芙蓉糕,看着对面那些姑娘惊恐又带着点怨恨的眼神,心里那股邪火又冒起来了。
这女人,玩得挺花啊。用这种法子挑拨离间,看人互相折磨,比她之前那几个直来直去的更可恶。
我把芙蓉糕捏得变了形,心里在想,是把这盘子点心扣她脸上,还是用匕首给她来个对穿。
她不是喜欢分好坏吗,我让她尝尝好坏不分的滋味。
就在我掂量着簪子够不够锋利的时候,站在右边那群“恶”宫女里的一个姑娘动了,是一个叫小竹的宫女。
她一直低着头,此刻却猛地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昭仪面前那碟子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肥鸡腿。
李昭仪也看到了小竹的目光,她嗤笑一声,故意拿起一个鸡腿,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对着我们左边这波人说道,“嗯,这鸡腿烧得不错,火候正好,你们快尝尝”
小竹像是被那香味勾了魂,她突然迈开步子,朝着李昭仪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有点飘,眼神直勾勾的,不像有杀气,倒像是饿极了的人看到食物本能地靠近。
李昭仪见她过来,还以为这“恶”宫女是受不了诱惑要来讨食,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浓了,她拿着鸡腿,故意晃了晃。
“怎么,你想吃?那你认个错,说不定本娘娘心情好,赏你点骨头啃啃”
李昭仪的话音还没落,小竹突然出手了。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不是去抢那个鸡腿,而是一把抓住李昭仪拿着鸡腿的那只手腕,用力向上一抬,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掐住了李昭仪的两颊。
李昭仪吃痛,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然后,小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她抢过李昭仪手里的那个大鸡腿,看准那张开的嘴,狠狠地整个塞了进去。
那鸡腿很大,肉很厚,几乎瞬间就把李昭仪的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严严实实。
“唔,唔唔”,李昭仪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里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她用双手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脖子和脸颊,身体剧烈地扭动,想把那该死的鸡腿吐出来或者咽下去。
但鸡腿塞得太深太死,她既吐不出,也咽不下。
小竹死死地按住鸡腿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用力往里捅,直到李昭仪的挣扎越来越弱,最终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这时,小竹才松开了手,冷冷地看着李昭仪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挣扎,脸色由红变紫,再由紫变青。
那只油光锃亮的大鸡腿,还有一小半露在她的嘴巴外面,显得异常滑稽和恐怖。
小竹看着断气的李昭仪,拍了拍手,然后默默走回了右边那群“恶”宫女队伍里,重新低下了头。
“吱呀”一声,门开了。
那两个穿着灰布袍子的清理太监,像地府派来的索命无常,准时登场。
他们看了一眼殿内的情形,目光在那只突出的鸡腿上停留了一瞬。
一个太监上前,弯腰试着拔了一下那鸡腿,居然没拔动。
他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点麻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住鸡腿露在外面的部分,用力一拧一拽,终于把鸡腿连带着一些模糊的血肉组织拔了出来。
他嫌弃地把鸡腿扔到一边,然后和同伴一起,像处理前几件垃圾一样,把李昭仪装袋,擦拭地面,收拾掉落的珠钗和那只惹祸的鸡腿。
一切整理妥当,他们再次无声退场。
我们这群人,无论是穿着光鲜的“好”宫女,还是衣衫破旧的“恶”宫女,都呆呆地站着。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芙蓉糕,把它扔回了盘子里。
在这宫里,好东西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5
第五天天还没大亮,我们这群人像是被无形的手推着,走向下一处宫苑。
引路的太监脸色比前几天更白,只说了一句“孙贤妃等着训话”,就忙不迭地退到一边,仿佛我们身上带着瘟疫。
贤妃娘娘,位份又高了。
我暗搓搓地想,照这个进度大概用不了几天就能见着皇后了,也不知道这位贤妃娘娘,准备了什么新奇的死法。
孙贤妃的宫殿气象又不相同,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或者说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书卷气。
多宝格里摆着些瓷器和书卷,空气里有淡淡的墨香。
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一身秋香色的常服,手里还拿着一卷书,看起来倒是比前几位多了几分娴静。
但我们进来好一会儿,她都没抬头,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卷。
我们只好像一排木头桩子那样站着。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放下书,抬起眼。
她慢慢打量着我们,目光从一个人脸上移到另一个人脸上,不像李昭仪那样带着估量,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一种挑剔。
“都来了。这几天,你们经历了不少事吧”
我心里哼了一下,可不是嘛,是经历了不少,光主子就送走了四位。
“王尚宫苛刻,刘才人愚蠢,赵婕妤下作,李昭仪”,她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玩火自焚”
她居然点评起前几位来了。
这倒有点意思,我稍微提起了点精神,想听听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她们之所以落得那般下场,归根结底,是蠢”
孙贤妃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玉镯,慢条斯理地说,“要么是手段太低劣,要么是眼光太短浅。宫里头活着,尤其是女人,靠的不是张牙舞爪,而是这里”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意思是不是在说做事要靠脑子。
“可惜啊”,她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到我们身上,那点伪装的娴静渐渐褪去,露出了底下的冰冷,“光有脑子也没用。还得看命、看运,最重要的是看出身”
她站起身来,走到我们面前,开始慢慢地踱步。
“你们这些人,能被送进宫来,家里头是个什么情形,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小门小户,就是犯了事的,再不然,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送进来碰运气的。说句不好听的,根子上,就带着股穷酸气或者说晦气”
我的心猛地一沉。
犯事之家,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孙贤妃似乎很满意我们中间泛起的那阵细微的骚动。她停在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姑娘面前,用手指轻轻抬起那姑娘的下巴。
“瞧瞧,这模样倒还周正。可惜啊,听说你爹是个九品芝麻官,为了巴结上司,把女儿都卖了。这样的爹,能生出什么好货色来。骨子里就透着攀附权贵的贱味儿”
那姑娘眼圈瞬间红了,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孙贤妃嫌恶地甩开手,好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她又走向另一个姑娘,继续口出恶言,“你家里是开绸缎庄的?哼,满身的铜臭气,隔着三步远都闻得到。商人重利轻别离,女儿也不过是件奇货可居的货物吧”
她一个一个地点评过去,用最恶毒、最刻薄的语言,攻击着每个人的出身和家庭。
她似乎对我们这些新宫女的背景了如指掌,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刀子,专往人心窝子里捅。
她终于走到了我面前,冷冷地看着我,“站没站相,眼神飘忽,一看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家里怕是没教过你规矩吧。也是,能养出你这样女儿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清白人家,指不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落得个……”
她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我只听到“不是清白人家”这几个字,那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心上。
我家的冤屈,我父兄的清白,岂容这等深宫怨妇肆意污蔑。
杀意像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我的右手微微抬起,袖子里那把匕首瞬间滑到了指尖。
就是现在,趁她还在喋喋不休,戳瞎她的眼睛,或者用最慢的方法,一刀一刀,让她为自己说的每一个字付出代价。
我死死盯着孙贤妃那张还在不断开合的嘴,脑子里陆续闪过十几种让她闭嘴的方法。
就在我几乎要失控扑上去的瞬间,站在我斜后方的一个姑娘动了,名字好像叫小春。
她一直很安静,几乎让人忘了她的存在。
孙贤妃背对着她,还在对我进行精神凌迟,“像你这种人,多余进宫,就该丢到野地里喂那野狗算了”
趁她说话间,小春猛地扑向了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个针线篮子,猛地抓起了一把大号剪刀。
然后,她一步跨到孙贤妃身后,左手猛地从后面伸过去,一把捏住孙贤妃的两颊,迫使她张开了嘴。
小春握着那把剪刀,看准孙贤妃这张嘴,猛然一剪子下去。
然后,一截软塌塌、血糊糊的东西从孙贤妃的嘴里掉了出来,落在她秋香色的衣襟上,像是一条死掉的肉虫子。
孙贤妃的惨叫声被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种漏风般的、恐怖的“嗬嗬”声。
大量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溅了她自己一身,也溅了小春一手。
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睛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恐惧。
她倒在地上,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扭动着。
小春看了看剪刀上沾的血,随手在孙贤妃价值不菲的衣料上擦了擦,然后默默地把剪刀收进了怀里。
整个宫殿里只剩下孙贤妃垂死挣扎的“嗬嗬”声和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响。
那声音持续了不算短的时间,才渐渐微弱下去,最终归于沉寂。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清理太监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似乎觉得这次清理工作比较麻烦。
一个太监蹲下身,捡起那半截舌头,像捡起一块垃圾似的,随手丢进了带来的一个布袋里。
另一个太监则开始处理贤妃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
他们收拾了很久,才勉强让地面恢复原貌,只是那浓重的血腥味和孙贤妃衣襟上那团刺眼的红,暂时是没办法了。
然后,他们抬着麻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袖中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
刚才那股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狂怒,像潮水一样退去了,只留下一种冰冷的麻木。
我看着地上那片深色的、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血迹,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刚刚剪掉一位贤妃舌头的小春。
我忽然觉得有点滑稽。我憋了那么大的劲,想了那么多种残忍的死法,结果人家只用了一把小小的剪刀,就解决了问题。
干净,利落,直击要害。
这宫里的能人,真是多啊。
6
第六天,引我们到地方后,带路的太监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活像背后有恶鬼追命。
这回的宫殿,光是看那飞檐斗拱的气派,就知道主人身份又不一样了。
来接引的嬷嬷绷着一张老脸,恶狠狠地说道,“都警醒着点,周贵妃娘娘召见”
贵妃,离皇后没几步了。
我心里那点麻木被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刺破,快了,就快摸到顶了。
不知道这位贵妃娘娘,又准备了什么好戏。
周贵妃的宫殿里熏着一种极浓的香,甜腻得发齁,像是想把什么别的味道彻底盖住。
她没在正殿见我们,而是在一处暖阁里。
暖阁布置得极尽奢华,软毯,锦屏,多宝格上摆的都是些金玉之物,晃得人眼花。
周贵妃本人斜倚在一张软榻上,穿着一身绛紫色的宫装,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
华贵是华贵,就是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俗艳。
她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但保养得宜,眼角眉梢中带着一股熟透了的风情。只是那眼神里藏着钩子,看人时带着掂量和算计。
她没立刻说话,只是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炉。
一个宫女跪在她脚边,小心翼翼地帮她捶着腿。
“都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啧,一个个倒是青春正好。可惜啊,生不逢时,挤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来”
她坐直了身子,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像是在检查货物。
“这几天,你们的名声可是响得很呐。连着折了五位主子,你们倒好端端地站在这儿。真是有趣”
我心里一凛,这女人知道前事,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本宫不像前面那几个短命鬼,尽玩些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周贵妃轻笑一声, “本宫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富贵’,要送与你们”
说话间,她拍了拍手。
暖阁一侧的珠帘晃动,一个穿着亲王常服、身材微胖、面色有些虚浮的男人笑着踱了进来。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眼袋很重,一进来,眼睛就黏在我们这群宫女身上,滴溜溜地乱转。
“给贵妃娘娘请安”,那亲王随意拱了拱手,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我们。
“六王爷不必多礼”,周贵妃笑着招呼他坐到身边,语气亲昵得有些过分,“瞧瞧,本宫这儿新来的丫头们,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皇兄真是好福气,宫里的美人儿一茬接一茬”,六王爷嘿嘿笑着,眼睛还在我们几个身上逡巡,“个个都水灵,比臣弟府上的强多了”
周贵妃用团扇轻轻打了他一下,嗔怪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本宫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前儿个内务府送来的那批贡缎,花色不大好,你帮着参详参详”
他们两个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话,内容无非是些衣料、首饰、宫中琐事。
但说着说着,那周贵妃的身子就软软地往六王爷那边靠,六王爷也时不时“凑巧”地拍拍她的手,或是借着指东西的机会,碰碰她的肩膀。
眼神交汇时,更是黏糊得能拉丝。
暖阁里的气氛变得暧昧而黏稠,那甜腻的香气混着这对男女调情的味道,让人胃里一阵翻腾。
我在心里冷笑,这贵妃胆子不小,敢在宫里私会亲王,还把我们这群“煞星”叫来旁观。
不知道她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果然,闲话扯了半天,周贵妃忽然像是刚想起我们还在似的,转过头来盯着我们。她脸上那点慵懒的笑意瞬间消失,随即换上了一层冰霜。
“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还是跟前几天一样,我们没人吭声。
“本宫与六王爷商议要事,你们这些贱婢竟敢窥探宫闱秘事”
周贵妃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一股杀气,“按宫规,窥探主子隐私者,挖眼割舌。妄议主子清誉者,乱棍打死。你们说说,本宫该怎么处置你们才好”
六王爷在一旁假意劝道,“贵妃娘娘息怒,几个不懂事的小宫女罢了,打发去做苦役也就罢了,何必动气”
“王爷心善,可宫规不容徇私”,周贵妃冷冷道,“今日若饶了她们,日后这宫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来人……”
她作势就要唤人。
我心里那点杀意又冒了头,这女人,自己偷情被抓包,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厉害。是想借机灭我们的口吧。
我袖中的匕首又开始发烫,琢磨着是先捅死这个奸夫,还是先结果了这个淫妇。或者两个一起送走,黄泉路上做个伴,也算成全了他们。
就在我盘算着怎么下手更利落的时候,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一个姑娘动了,好像是叫小夏。
此时,她手里不知怎么地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酒壶和酒杯。
周贵妃的注意力都在如何给我们定罪上,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
小夏脚步轻捷地走到她身边,语气平静地说,“娘娘息怒,您要的酒来了”
周贵妃不耐烦地一挥手:“滚开,没眼力见的东西”
小夏却仿佛没听见,她突然放下托盘,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托盘上那只最大的酒壶。
然后,在贵妃惊愕的目光中,在六王爷的惊呼声中,壶嘴被强硬地塞进了贵妃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后,小夏用尽全身力气,将壶身猛地倾斜。
壶中盛着剧毒的鸩酒,就这么汩汩地灌入贵妃口中。
贵妃还想挣扎,想呕吐,但小夏的手像铁钳一样固定着酒壶,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的后颈。
毒药一滴不剩都灌了进去,腐蚀着贵妃的食道以及后续的肠胃等处。
再然后,她就像一滩烂泥一样从软榻滑落到地毯上,在嘴角不断溢出白沫和血丝的同时,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没过多久就再也不动了。
六王爷吓得面无人色,指着小夏,又看看地上濒死的贵妃,语无伦次地喊道,“你……你……弑杀贵妃……来人,快来人啊”
可他带来的随从和贵妃的心腹太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时竟没人敢上前。
也就在这时,珠帘再次晃动,这次进来的还是那两个熟悉的灰色身影。
清理太监看到地上的周贵妃和旁边呆若木鸡的六王爷,脚步顿了一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果然轮到这位了”的意味。
他们没有多问,也没有理会六王爷,像处理前几具尸体一样,熟练地将周贵妃装袋,擦拭地毯上泼洒的燕窝和污物。
其中一个太监还顺手把那个酒壶也收走了。
处理完周贵妃,他们才转向吓得尿了裤子的六王爷。
一个太监上前,低声道,“王爷,请跟奴才们走一趟吧”
六王爷像是被抽走了魂,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扶”着,离开了暖阁。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我轻轻吸了口气,毒药,倒是比动刀动枪文雅些。
这位贵妃娘娘,死得还算“体面”。
7
第七天,我们去到了皇贵妃宫里。
她的宫殿是这几天里最奢华的一个,金碧辉煌,熏香浓郁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皇贵妃本人更是珠围翠绕,光彩照人,只是眉眼带着一股刻意讨好的媚态,看人时眼风扫过,像是掂量着货物的价值。
我们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稀稀拉拉站成一排,像秋后霜打过的茄子。
皇贵妃没让我们久等,她挥退了左右多余的宫人,只留下两个心腹宫女。
她脸上堆着笑,但那笑容虚浮得很,底下藏着算计。
“哎哟,瞧瞧你们这几个,真是受苦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像是裹了蜜糖,“前几天那些个不懂事的,净会折腾人。本宫可不一样,最是心疼你们这些小姑娘”
我们没人吭声,只是沉默地站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道理在宫里尤其灵验。
皇贵妃也不在意我们的沉默,自顾自地说下去,“咱们女人啊,在这深宫里,图个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图个依靠。皇上就是咱们最大的依靠”
她说到“皇上”两个字时,声音刻意放柔,好像那就是她的天。
我低垂着眼,心里冷笑,那个下旨杀我全家的狗皇帝,是我恨不得食肉寝皮的仇人。
“皇上日理万机,辛苦得很”,皇贵妃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我都是为了你们好”的神情,“咱们做妃嫔的,得学着为皇上分忧,让皇上开心。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她对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端上一个描金漆盘,上面放着几个小巧的玉碗。
“这是宫里秘制的暖身汤,最是滋补”,皇贵妃笑着说,并示意宫女把玉碗分给我们,“喝下去暖暖身子,待会儿本宫带你们去见皇上,那可是天大的造化”
宫女把玉碗递到我们每个人面前。里面那汤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甜香,闻着就让人有些头晕目眩。
我心中警铃大作。暖身汤,见皇上?
这分明是下了药的迷魂汤,想让我们神志不清,任人摆布,被她当作讨好狗皇帝的玩物送上去。
简直是奇耻大辱。我可以死,可以为了手刃仇敌而死,但绝不能以这种失去尊严、任人玩弄的方式靠近那个狗皇帝。
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袖中的匕首冰凉刺骨。也许现在就是动手的时候,杀了这个歹毒的皇贵妃,然后趁乱……
我悄悄抬眼扫过其他姐妹。
她们看着手里的玉碗,有的茫然,有的惊恐,有的则面露犹豫。
站在我斜前方的那个姐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已经开始有些迷离。
她大概是之前身体就比较弱,被这香气一熏,已然有些抵挡不住。
皇贵妃看着我们,催促道,“都愣着做什么,快喝呀。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那个脸颊泛红的姐妹,手颤抖着,似乎真的要把杯子往嘴边送。
就在这时,我身旁一个一直静默无声的姐妹动了。她也是这次新来的,好像叫小秋。
她平时总躲在人后,说话细声细气,看起来胆子极小。
但此刻,她的动作却快得出奇。
她没有去碰那杯药,而是直接冲向皇贵妃,并在她惊愕的目光中,扬起了手。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皇贵妃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
声音清脆,在整个过于安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皇贵妃被打得头一偏,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宫女,尖声道,“你……你敢打本宫?”
小秋没有回答,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皇贵妃另一侧脸上。
“让你下药,让你糟践人”
小秋的声音不再细弱,而是带着一种嘶哑的愤怒。
皇贵妃被打懵了,她想反抗,想叫喊,但那个平时怯懦的宫女此刻却力大无穷。
她一把揪住皇贵妃的衣襟,另一只手左右开弓,耳光像雨点一样落在皇贵妃的脸上。
啪!啪!啪!一声接一声,又快又狠。
起初皇贵妃还能尖叫怒骂,后来就变成了呜咽和哀求。再后来,连呜咽声都弱了下去。
小秋像是疯了一样,完全停不下来。她只是机械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扇着耳光。
皇贵妃的脸很快肿了起来,嘴角破裂,渗出血丝,精心描绘的妆容花成一团,鼻子也歪了。
她起初还在挣扎,后来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小秋揪着衣襟,一下一下地承受着击打。
我们其他人都惊呆了,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两个皇贵妃的心腹宫女想上前阻拦,却被小秋回头一个凶狠的眼神瞪得不敢动弹。
不知道扇了多少下,皇贵妃的脑袋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耷拉下去,就像一摊烂泥似的滑倒在地,一动不动了。
她的脸已经肿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青紫交加,七窍都隐隐有血迹渗出。
见此情形,小秋终于停了下来。那只打人的手又红又肿,不住地颤抖着。
她看着地上皇贵妃的尸体,眼神空洞,仿佛刚才那股疯狂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了。
然后毫无意外地,那两个清理太监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地上脸肿得不成人形、穿着凤袍的尸体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对这次目标的死法感到有些意外。
但他们很快恢复了专业素养,一个上前检查确认死亡,另一个则开始准备清理工具。
他们像处理前几具尸体一样,将皇贵妃装进麻袋,小心地擦拭着地上可能溅到的血迹和酒渍。
当他们抬着麻袋离开时,我注意到,其中一个太监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大殿里又只剩下我们了。
媚药的药效还在体内流窜,混合着眼前的血腥和荒诞,让我一阵阵反胃。
我扯了扯身上那件轻薄的纱裙,只觉得无比讽刺。
皇贵妃。就这么被活活扇死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或许最直接的暴力,才是最有效的表达方式。
明天,就该是皇后了吧。
这出戏,终于要唱到最高潮了。
8
第八天,我们被带到了皇后的寝宫。
这里的气氛和皇贵妃那儿又不同,少了几分浮华,多了几分沉重的威仪,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皇后穿着深色的凤袍,坐在正中的榻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像是烧着两团幽暗的火。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白色的丝帕,帕子上似乎绣着什么图案,但已经被她揉得不成样子。
我们剩下的人更少了,站在一起都显得有些冷清。
皇后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一个一个地打量我们,那目光不像是在看活人。
“本宫的儿子”,皇后的声音沙哑, “他若还在,也该娶妻了”
她的话调平平,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我们全都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一个人在地下,冷清得很”,皇后继续说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那块丝帕,“本宫这个做母亲的,不能让他孤零零的”
然后,她朝旁边一个年老的女官示意了一下。
那女官端上来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签筒。
“这里有几支签”,皇后的目光扫过我们,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容,像是悲伤,又像是疯狂。
“抽吧,抽中最短的那一支,就是你们的福气,可以去地下陪伴太子,享那阴婚的哀荣。这是天大的恩典,是你们的造化”
阴婚,活生生的一个人,要去陪一个死人。
这皇宫里的疯狂,真是没有底线。前几个主子要命,还要得直接。
这位皇后,却是要用这种看似“恩典”的方式,将人逼入绝境。
我盯着那个签筒,仿佛那里面藏着最恶毒的诅咒。如果,如果那支短签被我抽中,我是不是该现在就掀了这桌子,把竹签插进皇后那双疯癫的眼睛里。
那老女官端着签筒,走到我们面前,示意我们依次抽取。
排在最前面的那个宫女,手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她闭着眼抽出一支,看也不敢看,就紧紧攥在手里。
第二个,第三个……每个人都面色惨白,动作迟缓,仿佛那签筒有千斤重。
终于轮到我了。我随意地捏住了一支,将它抽了出来。我手里的这支签不短,至少不是最短的。
我心里竟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小的、可耻的庆幸,但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怒淹没。
我庆幸的不是自己可能逃过一劫,而是我复仇的机会还没有被这种荒谬的方式剥夺。
等所有人都抽完后,皇后示意老女官检查。
老女官走到第一个宫女面前,掰开她紧握的手,取出竹签看了看,摇了摇头。
那宫女像是虚脱一般,差点瘫软下去。
第二个,也不是。 第三个……
当老女官走到一个一直很安静、眉眼温顺的宫女面前时,那个宫女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她手里的那支竹签,明显比前面所有人都短一截。
老女官拿起那支短签,转身呈给皇后,“娘娘,是这位姑娘”
皇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死死盯着那个被选中的宫女,脸上那种怪异笑容扩大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慈爱”,“好,好孩子……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本宫会厚待你的家人……”
那个被选中的宫女,身体晃了晃,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皇后却仿佛没看见,她沉浸在一种病态的满足里,对老女官吩咐道,“带她下去,好好梳妆打扮,用太子妃的规制……送她……去该去的地方”
马上就有两个太监上前,准备抬起那个晕厥的宫女。
就在这一刻,站在晕厥宫女旁边的另一个姐妹动了,她好像是叫小冬。
她离皇后很近,近得几乎能闻到皇后身上那股浓郁的草药味。
她没有去拿任何额外的凶器,而是直接探向了那个签筒,从中猛地抽出了一根竹签。
然后,趁皇后还沉浸在“安排”好儿子婚事的欣喜之中,心无旁骛之时,小冬将全身的力气贯注在手臂上,握着那根普通的竹签,狠狠地刺向了皇后的脖颈。
竹签的尖头轻易地刺破了皮肤,陷进了肉里,切断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脸上的那种疯狂而满足的笑容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脖子,但她只能看到一截露在外面的竹签尾端,正微微颤动着。
鲜血像小蛇一样,迅速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她明黄色的领口和那块被她攥得皱巴巴的丝帕。
她想说话,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她在榻上抽搐着,伸手指着小冬。她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不甘,最终那点光芒熄灭了。
直到此时,小冬才松开了手,静静地看着皇后断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早就该做的事情。
那扇沉重的殿门,再一次被推开。
两个清理太监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凤座上空空如也,再看到倒在地上的皇后,以及她脖子上那根醒目的竹签时,他们的脚步停顿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两人脸上那万年不变的表情,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但那裂纹很快便消失了。
他们像往常一样,沉默而高效地开始工作。
一个太监蹲下身,检查了一下皇后的颈动脉,确认死亡后,他并没有立刻拔出那根竹签,而是原封不动地将皇后塞进特制布袋里。
另一个太监则开始擦拭凤座和地面可能溅到的零星血迹。
他们的动作依旧专业,但似乎比平时更加轻柔,更加庄重?
当他们抬着那个装着当朝皇后的布袋,无声地退出坤宁宫时,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那象征着女人至高尊荣的凤座。
皇后就这么被一根决定他人生死的竹签,了结了她疯狂而悲哀的一生。
这皇宫里的戏码,真是没有最高潮,只有更荒诞。
9
第九天,我们被带到了太后的慈宁宫。
宫殿里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混合着药味和熏香的气息,沉滞而压抑。
太后穿着深褐色的常服,脸上皱纹满布满,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过我们这最后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玉茶杯,杯盖半掩着,却没有喝的意思。
暖阁里很安静,侍立的宫女太监也比前几日少了许多,但他们站的位置很巧妙,隐隐封住了出口。
更重要的是,我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里,站着几个穿着不同于普通太监服饰的、腰佩短刀的侍卫。
他们的眼神冰冷,像石头一样毫无生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杀机。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慢慢地看着我们,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格外长了些。
“就剩你们这几个了”,太后终于开口了,“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的事不少。像你们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
我们全都低着头,暖阁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太后没在意我们的反应,她的目光现在落到了那个精致的杯子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宫里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太后慢悠悠地说着,“乱了规矩,就得用重典改正。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脏东西,也听不得吵闹”
她抬起眼皮,那双鹰眼再次扫过我们,里面寒意逼人。
“所以,还是清净点好”,说完这句话,她就不再看我们,又开始专注于手里的茶杯。
她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水面,那细微的刮擦声在死寂的暖阁里显得格外清晰。
角落里的那几个带刀侍卫,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些,开始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又瞬间冷却下来。
我明白了,这老太婆根本不是什么教导者,她是最后的清道夫。
她手里的杯子,就是信号。杯子摔碎的瞬间,就是那些侍卫拔刀砍向我们的时候。
没有审讯,没有理由,只是最直接的抹杀。
因为她觉得我们这些“幸存者”是“脏东西”,是破坏了规矩的不安定因素。
好一个重典改正,好一个清净点好。
这皇宫最顶层的掌权者,解决问题的方式果然简单粗暴到了极点。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
我隐忍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难道要像一只待宰的鸡一样,死在这个老太婆的一个信号下。
我的仇怎么办,狗皇帝的血债怎么办。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最后一样东西,一样我准备留给狗皇帝的“厚礼”。但现在,似乎不得不提前用了。
就算死,也要拉着这个老虔婆一起。
我的目光死死盯住太后那只端着茶杯的手,同时在心里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我扑过去需要的时间,计算着如何在那些侍卫反应过来之前,把藏在身上的东西送进太后的心口或者喉咙。
机会只有一次,或许在她摔杯之前,或者就在她摔杯的那一刻。
就在此时,太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准备将茶杯稍稍抬起。
看到她的动作,角落里的侍卫眼神一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站在我侧前方的一个姐妹,突然动了。
她的动作不是很快,甚至可以说有些迟缓。
她没有扑向太后,也没有看那些侍卫。她只是像寻常宫女收拾东西那样,很自然地伸出手,端起了太后身边小几上放着的一个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痰盂。
那痰盂是纯金所制,分量十足。
太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眉头微皱,侧过头想呵斥这个不懂规矩的宫女。
那个宫女双手举起那个金痰盂,然后将痰盂底部最厚重的地方,精准地砸向了太后的太阳穴。
她的动作朴实无华,甚至带着点干粗活时的笨拙。
“砰”的一声闷响,太后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她那双锐利的鹰眼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茫然,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鲜血像一条小蛇,迅速从太后的太阳穴蜿蜒而下,流过了她布满皱纹的脸颊。
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然后像一截朽木般,从椅子上歪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毯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太后被痰盂砸中到她最终毙命,不过两三次心跳的时间。
那些佩刀侍卫显然没料到攻击会来自一个痰盂,更没料到目标会是被他们重重保护的太后本人。
等他们反应过来,太后已经断气了。
那个宫女看着软榻上太后的尸体,又看了看地上那只碎裂的茶杯和滚落的痰盂,然后默默地退后一步,重新低下了头。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
那些佩刀侍卫面面相觑,握着刀柄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惊恐。
太后死了,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一个痰盂砸死了。
这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那两位清理太监,这次来得似乎比往常稍慢了一点点。
这一次,他们脸上那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纹。
那是一种混合着难以置信、荒诞以及“怎么轮到这位了”的复杂情绪。
两人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好一会儿。
他们没有理会那些佩刀侍卫,而是开始熟练地检查太后的尸体,准备清理工具。
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动作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缓慢,都要谨慎。
在擦拭地上血迹时,他们也格外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当他们将太后的尸体装入一个看起来更厚实、更讲究的布袋,并抬出慈宁宫时,那些佩刀侍卫依旧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无人敢上前阻拦。
我们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象征最高权力的宝座如今空无一人。
痰盂。竟然是个痰盂。
这一天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落幕了。
10
第十天,天刚蒙蒙亮,两个面生的、品阶较高的太监便来到我们的住处。
他们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我们跟上。我们这最后几个幸存者,像一串被无形绳索拴住的幽灵,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穿过一道道宫门,越往里走,守卫越是森严,空气也越是安静,静得只能听见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琉璃瓦在晨曦下泛着冷硬的光,汉白玉的栏杆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纹,一切都彰显着这里至高无上的权威。
这就是皇宫的最深处,狗皇帝栖息的地方。
我们被带进一座极其宏伟的宫殿。殿内空间高阔,盘龙的巨柱需要数人合抱,地面光洁得能照出人影。
几个穿着紫袍的大太监垂手侍立在角落,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
狗皇帝就坐在远处那座高高的、金灿灿的龙椅上。
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有些模糊的身影。
他似乎正在低头看着面前御案上的什么东西,可能是奏章,也可能只是一件玩物。
他看得专注,对我们的到来毫无反应,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这个下旨将我家族满门抄斩的仇人,这个我日思夜想要将其碎尸万段的罪魁祸首,就在几十步之外。
血液瞬间冲上我的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家族亲人惨死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飞掠而过。
爹,娘,兄长……你们看着,看着我今日为你们讨还血债。
我的手下意识地缩进袖子里,握住了那件我藏了许久的匕首。
冰冷的触感让我狂跳的心稍微镇定了一丝。
就是现在,冲过去,把匕首簪子送进他的喉咙或者眼睛,无论哪里都好。
我的肌肉绷紧,计算着从那几个紫袍太监身边冲过的路线,计算着狗皇帝抬头看到我时,我该用什么样的角度将匕首刺出去。
就在我脚尖即将用力的前一刻,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向了我的身侧。
我愣住了。 这几天一起“幸存”下来的最后几个姐妹,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低着头,也没有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她们所有人都在看着我。她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那些目光非常复杂,里面蕴藏有平静、近乎解脱的疲惫,有难以言喻的期待,还有一种交接般的意味。
她们的眼神像是在无声地诉说:路上的石头,我们都替你一块块搬开了。
尚宫,才人,婕妤,昭仪,贤妃,贵妃,皇贵妃,皇后,太后,一级一级,用那些人的命为我扫清了这条通往金銮殿的道路。
现在龙椅就在眼前,皇帝就在上面, 该你了。
她们的沉默比任何呐喊都更具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九天来发生的一切,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那些层出不穷的“姐妹”,那些高效冷漠的清理太监,所有这些荒诞、血腥、令人费解的片段,在这一刻仿佛有了一条隐约的线索,统统指向了这个最终的时刻,指向了我。
我才是这出血腥大戏压轴的主角。
狗皇帝似乎看完了手里的东西,他动了一下,随手将一件什么东西搁在了御案上。
他好像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似乎要朝我们这个方向扫过来。
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前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身边是双手沾满鲜血、眼神空洞的“姐妹”。
她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的背上,不疼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袖中的匕首,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该动手了吗? 还是?
更新时间:2025-11-06 01: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