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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 2025-04-16 04:10:19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软毛刷放下,指尖还残留着那面古老铜镜冰冷的触感。修复室顶灯的光线柔和地洒落在镜面上,将那些细微的裂痕和岁月的痕迹清晰地映照出来。八年了,这面承载着一段青涩而深刻记忆的铜镜,始终静静地陪伴在我的工作台一隅,如同一个被时间封存的秘密,也如同那个永远停留在二十二岁,笑容明媚的少女,深深刻在我的心底,从未真正远去。

二零零七年的秋天,城北的天气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时而阳光灿烂,时而又会洒落一阵缠绵的细雨。那细密的雨丝,如同无数根透明的丝线,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植物的清香。我抱着一个装满了颜料和画笔的纸箱,急匆匆地穿梭在学校走廊里,脚下的瓷砖地面被雨水打湿,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学校美院教学楼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教室,后门并没有完全关上,我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靠后的课桌还空着。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想要放下手中的纸箱时,不慎碰倒了堆放在角落里的一摞画板,纸箱也随之倾斜,几罐水粉颜料翻倒在地,浓稠的颜料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狼狈地泼洒在空荡荡的课桌上。其中一抹深邃的钴蓝色,如同被打碎的蓝宝石,正缓缓地沿着桌角向下流淌,在木质的纹理间留下蜿蜒曲折的痕迹。就在那一片逐渐扩散开来的蓝色之中,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如同从水中探出一般,轻轻地触碰到了正在流淌的颜料。

“同学,这是普鲁士蓝吗?”

我惊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窗边轻轻飘动着的浅绿色裙角,那颜色如同初春时节刚刚抽出的嫩芽,带着一丝清新而柔和的光泽。少女微微侧着身子,趴在靠窗的课桌上,一缕乌黑的发丝不听话地垂落在我打翻的蓝色颜料里,瞬间便被染上了靛青色的涟漪,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晕染开一片深邃的色彩。她的指尖轻轻地蘸取着桌面上残留的蓝色颜料,漫不经心地涂抹着,转瞬之间,就在那潮湿的桌面之上,勾勒出一枝带着晶莹雨珠的梨花,花瓣洁白如雪,纤细的花枝在水痕中显得格外楚楚动人。

“这是……《虞美人·春愁》的意境?”我有些怔愣地看着她皓腕间轻轻晃动着的银镯,那镯子样式简单,却带着一种古朴的韵味,上面细细地刻着几个小字:“山月不知心底事”。

“陈子龙的词,配八大山人的画。”她支着下巴,弯起眉眼对我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上沾着几粒细碎的水彩,在教室顶灯的照射下,如同闪烁的星光。“我叫江晚晴,是大三美院的。你颜料箱里那面铜镜,看起来很特别,能借我看看吗?”

我这才注意到,外婆留给我的那面古老的陪嫁铜镜,不知何时从纸箱的最深处滑了出来,静静地躺在散落的颜料和画笔之间,镜面上已经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静的气息。缠绕在镜钮上的那根已经有些年头的红绳,不知为何突然断裂开来,如同命运被无情地斩断的丝线。江晚晴见状,连忙伸出纤细的手指想要去接,我们的指尖在不经意间轻轻相触,那一瞬间,窗外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如同撕裂天空的利爪,猛地劈开了原本铅灰色的云层,教室里的光线也随之暗了一下。

“是海兽葡萄镜?”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铜镜,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过镜背那些凸起的、带着历史斑驳痕迹的纹饰,指尖所过之处,细微的铜绿在她白皙的掌心晕开,留下淡淡的痕迹。“你看这只鸾鸟的眼睛,”她轻轻地摩挲着镜面上一只神态栩栩如生的鸾鸟,“像不像在流泪?”她的声音轻柔而带着一丝好奇,仿佛在探寻着一个古老的秘密。

后来我总会想起初次相遇时的情景,仿佛那面古老的铜镜,在那一刻就已发出了某种无声的预警,暗示着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当晚晴的手指轻轻抚过鸾鸟的羽翼时,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正清晰地映照出我们交叠在一起的身影,那影像有些模糊,如同被雨水浸泡过而微微皱起的老照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朦胧感。她执意要给我画一幅速写,理由是我的侧脸轮廓,像极了博物馆里那些布满细密裂纹的汉代陶俑,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静的气息,仿佛我的脸上也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我独自一人来到了学校的镜湖边。初秋的晨雾如同轻纱一般,在平静的湖面上缓缓地飘荡,将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几株尚未完全凋零的荷花,亭亭玉立地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水墨画中晕染开来的几抹淡彩,宁静而美好。晚晴赤着双脚,随意地坐在湖边一块冰冷的青石上,浅绿色的裙摆浸在清澈的湖水里,如同被水晕染开来的孔雀蓝色,在晨曦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宁静而美好。听到我的脚步声,她并没有回头,只是将怀中那面古老的铜镜高高地举过头顶,任由清晨的阳光在斑驳的镜面上跳跃,反射出点点细碎的光芒。

“林妄你看,镜面映着云,云里藏着昨夜的星子。”她忽然转过身,乌黑的发丝间,那枚小小的银镯轻轻地撞击在冰冷的镜缘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要不要听镜子说话?”她的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带着一丝顽皮和神秘,仿佛这面古老的铜镜真的拥有某种神奇的力量。

我轻轻地在她身边蹲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镜面贴在我的耳畔。湖水轻轻地漫过她纤细的脚踝,几条色彩艳丽的锦鲤,好奇地游弋在她散落在水中的发丝间,轻轻地啄食着。在那心跳与湖水涟漪共振的瞬间,我仿佛真的听见了某种细微的声音——那并非是铜镜本身发出的嗡鸣,而是我血管里奔涌的潮水,带着一种青春特有的躁动和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我的内心深处悄然萌发。

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常常在午后偷偷地溜到教学楼的天台。那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偶尔吹过的风,以及远处传来的喧嚣声。她总是带着那面古老的铜镜,她说要在日光最盛的时候,捕捉天空中变幻莫测的流云,将它们映照在古老的镜面之上。我常常坐在她身边,轻轻地给她念着我新写的诗,那些稚嫩而充满幻想的诗句,如同我们共同拥有的秘密,在彼此的心中悄悄流淌。她则会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诗句,用细细的画笔描绘在镜匣柔软的衬布之上,那些黑色的墨迹如同盛开在丝绸上的黑色花朵,带着一种别样的韵味。深秋时节,火红的梧桐叶如同燃烧的蝴蝶,一片片飘落在她的肩头,为她清瘦的侧影增添了一抹温暖而绚烂的色彩。

“你看镜子里。”某个暮色沉沉的傍晚,夕阳如同被打碎的金箔,洒落满天,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色。她突然将手中的铜镜转向我,镜面之上,夕阳的光芒破碎成无数细小的金色碎片,而我们重叠的倒影,如同两团即将熄灭的火焰,在那些金色的碎片中缓缓燃烧。“如果我们变成两簇火,”她的声音轻柔而飘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遥远的梦,“是不是就能永远缠绕着,一同向上升腾,直至永恒?”

我沉默地看着镜中模糊的影像,夕阳的光芒将我们的轮廓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却也带着一丝即将逝去的忧伤。我没有告诉她,那天在镜湖边听到的,根本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幻听。当她将冰凉的镜面贴近我的脸颊,轻轻地呼吸时,我听见的,是我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如此剧烈的心跳声,那声音如同雏鸟奋力啄破蛋壳的清脆声响,又如同冰川在春日暖阳下骤然裂开的轰鸣,充满了生命的力量和即将破茧而出的渴望。

直到那个平安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如同巨大的白色幕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校园,将一切都染成一片苍茫的白色。我焦急地在空荡荡的画室里找到她时,地上散落着无数被撕碎的素描纸,如同凌乱的雪片,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破碎感。被粗暴扯坏的镜匣,孤零零地躺在散落的颜料堆里,那面古老的铜镜也未能幸免,一道细长的裂痕,如同狰狞的伤疤,无情地贯穿了那只曾经在她眼中“流泪”的鸾鸟,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医生说,最多三年。”她蜷缩在窗帘的阴影里,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白皙的腕间,输液后留下的淤青如同几朵凋谢的蓝色玫瑰,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林妄,镜子要碎了,怎么办?”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如同一个迷失在黑夜中的孩子,紧紧地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我心疼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拼凑着那些破碎的镜匣残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衬布里一处细微的凸起。我轻轻地剥开那层柔软的丝绸,里面竟然隐藏着一些细小的字迹,那是她用细细的金粉写下的一首《卜算子》:“若是镜中人,何惧光阴皱。只怕君心似流云,散作漫天宿。”那些金色的字迹,如同她生命中最后的光芒,在幽暗的角落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也带着一丝令人心碎的预感。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如同无数轻柔的羽毛,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苍茫的白色。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镜面映出的我们重叠的倒影,正在这无声无息的雪夜里,一点一点地变得模糊,如同即将消散的幻影。就像后来在冰冷的重症监护室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抚过我的眼睛,指尖残留的温度,也如同这窗外的雪花一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冰冷的晨光里,只留下无尽的寒冷和空虚。

此刻,修复室明亮的灯光下,我终于清晰地看清了当年藏在镜钮里的那个小小的秘密。在螺旋纹的铜钮之中,紧紧地卡着半片已经褪色的花瓣,那花瓣的颜色已经无法辨认,却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花瓣的旁边,是几行用铅笔写下的细小的字迹,那字迹有些稚嫩,却饱含着深沉的情感:“若真有轮回,我要做你修复的每件文物上,最细的裂痕。”那细微的字迹,如同她在我生命中留下的,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痕。

窗外忽然传来细密的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如同一个久远的回忆被唤醒。恍惚之间,我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秋天,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雨水混合的气息。课桌上,被打翻的颜料如同蜿蜒的河流,缓缓地流淌着,而那个有着如同星河般璀璨眼眸的少女,她的发梢依然垂落在流淌的蓝色颜料里,晕染开一圈圈深邃的色彩。而二十二岁的我,却还懵懂无知,不知道有些镜子,从相遇的那一天起,就注定要破碎,如同绚烂的烟花,在短暂的绽放后,便只留下无尽的灰烬。

我握着热熔胶枪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滚烫的胶液险些滴落在我的指尖。修复灯柔和的光芒洒落在那面古老的铜镜之上,一道细微的裂痕之中,竟然缓缓地渗出了一丝淡淡的金色光泽——那是当年晚晴用细细的金漆小心翼翼地修补过的痕迹,如同她在我生命中留下的,一道无法磨灭的金色印记。2008年平安夜的那场大雪,夹杂着医院消毒水冰冷而刺鼻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我的记忆深处,将我重新拉回到那个寒冷而绝望的夜晚。那时,我正小心翼翼地将新调配好的环氧树脂,一点一点地涂抹在铜镜破碎的边缘,试图将那些裂痕重新弥合,如同试图挽回那些逝去的时光。

江晚晴发病的那日,其实早已显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预兆。

深秋时节的画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气味,起初我天真地以为,那是松节油混杂着石膏粉所散发出的,属于颜料的特殊味道。直到某一天,她微微俯身,认真地调配着手中的色彩时,一个用织金丝线绣着栩栩如生锦鲤的精致香囊,不经意间从她宽松的毛衣领口滑落出来,坠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

“是桂花。”她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地将香囊塞回衣领深处,脸上露出一丝慌乱的神色,手中的画笔微微一抖,在调色盘中溅起几滴晶莹的水花,如同她此刻不安的心绪。“我不小心把泡好的桂花蜜洒在里面了。”她的解释显得有些牵强,眼神也飘忽不定,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但是,当她踮起脚尖,努力去够画架顶层那一管深邃的钴蓝颜料时,我分明看见,在她柔软的毛衣领口下方,白皙的后颈上,赫然贴着一块淡黄色的膏药,那颜色与她苍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刺眼。那天她画的是镜湖的落日,那本应是温暖而绚烂的色彩,却被她涂抹成了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如同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真正让我开始感到怀疑的,是那次期中考试。她安静地趴在课桌上,一丝不苟地临摹着那幅气势磅礴的《千里江山图》,手中的狼毫笔却突然失控一般,在细腻的绢帛之上划出几道凌乱而刺目的墨痕,破坏了画面的和谐与宁静。我担忧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无意间摸到了她柔软毛衣下,一块冰冷而坚硬的医用胶布,那触感让我心中一沉。

“先天性室间隔缺损。”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疑惑,迅速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试图掩盖什么,然而,就在她拉扯衣袖的瞬间,一枚细小的留置针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顽强地勾出一颗殷红的血珠,那血珠如同她脆弱生命的一滴泪,刺痛了我的双眼。“不过,已经做过两次手术了。”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仿佛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黯淡,却深深地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安。

那年平安夜,我到自习室找她,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晚自习。我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独自一人来到空荡荡的画室,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我几乎窒息。地上散落着无数沾染着鲜血的纸巾,如同盛开在白色雪地里的朵朵猩红的花。她独自一人坐在画架前,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正在一下一下地削着手中的油画笔,刀刃在她的指间翻飞,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危险。然而,就在我注视的片刻,那锋利的刀刃却不慎划破了她的左手食指,鲜红的血液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白皙的手指。

“麻药会影响色彩感知。”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将流着鲜血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那面古老的铜镜之上,鲜红的血渍如同蜿蜒的藤蔓,沿着镜背那些精美的鸾鸟纹路缓缓地蔓延开来,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海兽葡萄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态的执拗。

我再也无法忍受,冲上前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铜镜,生怕她再次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就在我拿起铜镜的那一刻,我无意间发现了镜匣夹层里,竟然隐藏着一张薄薄的纸片。我小心翼翼地将纸片抽出,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冰冷的病危通知书。上面的日期清晰地显示着三天前,而家属签名那一栏,却是一片令人心痛的空白。

深夜的镜湖边,寒风凛冽,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一切都冻结。她突然解开了束缚着长发的发绳,乌黑的长发如同散开的夜幕,在寒风中凌乱地飞舞。檀木梳从她手中滑落,坠入已经开始结冰的湖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覆盖着薄冰的湖面,冰层发出细微的开裂声,如同她脆弱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崩塌。“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她在皎洁的月光下,缓缓地张开双臂,如同即将展翅飞翔的白色天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可我想记住风穿过肋骨的感觉。”

我惊恐地追了过去,就在我即将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只听见脚下的冰层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一声脆响。她鹅黄色的围巾如同折翼的蝴蝶,无力地飘落在她身后,而她站立的地方,墨绿色的湖水正贪婪地吞噬着破碎的冰块。后来法医告诉我,冰冷刺骨的湖水所诱发的心源性休克,比溺水来得更快,也更加猝不及防。

此刻,我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修复完成的古老铜镜,指尖无意间在鸾鸟精致的羽翼缝隙间,触碰到几根细细缠绕在一起的青丝。当年,她总是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对我说,要用自己的头发来重新编织铜镜镜钮上断裂的红绳,我当时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小心翼翼地将几缕乌黑的发丝,细致地嵌进了鎏金的纹路之中,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深藏在这古老的镜子里。

窗外暮色四合,天边的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绚烂而短暂。修复室里,忽然弥漫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甜腻而温柔,如同一个遥远而美好的梦境。我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上的喷壶,灯光照射下,喷出的水雾折射出一圈迷离的彩虹,如同那年她将颜料偷偷混进苦涩的中药汤里,然后在古老的镜面上,为我画出的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那色彩虽然短暂,却如同她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印记,永远无法磨灭。

ICU病房冰冷的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细密的水雾,如同我此刻模糊的双眼。监护仪器上跳动的绿色曲线,在凌晨三点骤然变成一条毫无生机的直线,如同她戛然而止的生命。江晚晴的母亲,那个一直以来都显得坚强而优雅的女人,此刻却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支撑的雕塑,无声地颤抖着,她用颤抖的手,猛地扯断了女儿手腕上那只陪伴了她十七年的银镯,那清脆的断裂声,如同某种珍贵的东西被彻底粉碎。而我,只能如同一个无助的旁观者,紧紧地攥着那把从冰冷湖底捞起的檀木梳,梳齿之间,缠绕着几缕被湖水浸泡得发白的青丝,护士告诉我,那是抢救时为了方便手术而剪断的。

葬礼在那个寒冷的腊月初八举行。我如同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魂,隔着宽阔的马路,远远地望着载着她冰冷遗体的灵车,缓缓地驶出幽深的巷口,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中。车尾处,用绳子随意绑着的美术工具箱,不知何时突然散开,那些承载着她梦想和色彩的素描纸,如同无数纷飞的白色蝴蝶,漫天飘舞,最终无力地落满结满冰霜的梧桐枝头,如同她未尽的画作,永远停留在了最美好的瞬间。有一张画,被寒风吹拂着,孤零零地飘落到我的脚边,那是她尚未完成的镜湖冰裂纹,如同她破碎的生命,充满了遗憾和未尽的温柔——那是她发病前夜,偷偷塞进我的书包里的,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却最终成为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八年后,在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我在苏富比拍卖行的一个角落里,偶然间看到了那面熟悉的铜镜。它安静地躺在一个精致的明代妆奁盒里,周围簇拥着各种价值连城的古董珍玩,显得格格不入。拍卖图录上用冰冷的文字介绍着它的来历:“清中期海兽葡萄镜”。我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鬼使神差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加入了这场与我而言毫无意义的竞拍。一直到第七轮,我才以一个难以置信的高价,将这面承载着我们共同记忆的铜镜重新买回。射灯冰冷的光芒照射在镜面上,那只曾经在她眼中“流泪”的鎏金鸾鸟,此刻却仿佛泛着一丝冰冷的血锈色,如同我早已锈迹斑斑的心。

“林先生,有位女士托我转交这个。”在办理交割手续的时候,一位面容职业的经理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袋。我颤抖着撕开已经泛黄的封口,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中药的苦涩味道,混合着丙烯颜料特有的刺鼻气味,如同将我的记忆瞬间拉回到了那个充满着欢笑和泪水的画室。牛皮纸袋里,整齐地叠放着十二张未拆封的止痛贴,药贴背面,用黑色的手术记号笔清晰地标注着一个个冰冷的日期。

最近的那一张,赫然标注着:2008年12月24日。

江晚晴的解剖报告最终显示,她的心脏比常人肿大了整整37%。我在医学院冰冷的标本室里,曾经见过类似的心脏,浸泡在福尔马林的液体中,如同一个皱缩而苍白的月亮,失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她的主治医生,一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人,如今正平静地坐在我的对面,他白色的医生大褂口袋里,别着一支精致的永生钢笔,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江小姐在最后半年,经常来我的办公室借计算器。”老医生从身后的档案室里,取出一个已经泛黄的牛皮笔记本,封面上有着岁月的痕迹。“她说,她要认真地计算清楚自己剩下的心跳。”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些已经变得脆弱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列满了各种复杂的公式,那些冰冷的数字和符号,如同她曾经努力想要抓住的,所剩无几的生命:

【预计剩余心跳 = (标准心率 - 药物影响值) × (365天 × 预估生存期)】

【镜湖面积 ÷ 单次心跳供血量 = 带他看遍湖光所需心跳数】

最后一行,被她用红笔反复涂改,墨迹几乎要渗透纸背,那字迹凌乱而急促,仿佛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在进行着某种艰难的计算:

【若省去52次清晨睁眼的心跳,是否足够多看他一眼?】

笔记本的末页,夹着一张已经褪色的心电图,上面的波形在某个瞬间,突然剧烈地向上震荡,如同她濒临崩溃的心脏发出的最后一声呐喊——那是多年前的某个下午,我在画室里不小心打翻了松节油,刺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空间,她佯装弯腰去捡掉落的画笔,实则却是偷偷地将脸埋进厚厚的围巾里,竭力平息着骤然加剧的心悸。

母校的文物修复室正式启用的那天,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在空旷而明亮的房间里,一切都显得崭新而充满希望。我最终还是将那面承载着我们所有回忆的铜镜,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捐赠展柜之中,如同将一段珍贵的记忆,永远地封存起来。就在我转身,用柔软的抹布轻轻擦拭着窗户上残留的雨痕时,几个好奇的学生围在展柜前,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了低低的惊呼。我走过去,看到他们小心翼翼地从镜框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张已经泛黄的止痛药说明书,纸张的折痕处,2007年的字迹已经模糊开来,却依然可以辨认:

“今天偷偷换掉了苦涩的中药,竟然多争取到了三个小时清醒的时间。他安静地在天台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竟然落满了细碎的雪花,如同冬日里最轻柔的白色羽毛。我小心翼翼地用睫毛膏的刷头蘸取了少量的水彩,在他的眼睑上,轻轻地画了一朵小小的蓝色花朵。如果他醒来的时候,这朵小花已经融化了,就当是我的心跳,轻轻地吻了他的眼睛。”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雨声,如同多年前那个潮湿的秋天再次降临。我转过身,看见几个美术系的新生,正围在一起临摹着江晚晴当年在镜湖边完成的写生,他们的画架旁,随意地挂着一个用织金丝线绣着锦鲤的香囊,那香囊的样式,与当年晚晴偷偷藏起来的那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转过头来,带着一丝好奇和腼腆的笑容,轻声问我能不能借那面古老的铜镜仔细观摩一下,晨光温柔地洒在她的鼻梁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那笑容,那神态,竟与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手中握着的柔软羊毛刷,从指间滑落,无声地掉在了光洁的柚木地板上。此刻,一阵穿堂风轻轻掠过安静的修复柜,那面古老铜镜的镜匣衬布,被风吹得突然翻起了一角,露出了其下用细细的金粉写就的一首残缺的《鹧鸪天》。当年我们都以为,那些我们之间最后的对话,已经被冰冷的护士无情地清理掉了,却没想到,它们竟然被她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了这里:

“欲话冬心先忘言”(这是她娟秀而略带颤抖的字迹)

“来生补作镜上缘”(这是我当时匆忙而带着无限期盼的回复)

玻璃展柜清晰地映照出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身影,一道是略显疲惫的中年男人,另一道却是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年轻女孩。就在那个女孩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镜面时,修复室顶上明亮的灯光,突然黯淡了两秒,如同时间被短暂地凝固。当灯光再次亮起时,铜镜里映照出的倒影,分明是二十二岁的江晚晴,她微微踮起脚尖,认真而专注地在画板前作画的模样,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美好,仿佛她从未离开。

我最终还是没有告诉那个好奇的孩子,此刻她柔软的毛衣后背上,不小心沾染着的那一抹如同湖水般宁静的孔雀蓝色颜料,与当年浸染在冰冷镜湖水里的,她浅绿色的裙裾所晕染开来的色彩,是同一种忧郁而美丽的蓝。

校史馆高高的穹顶之上,洒落着无数菱形的光斑,如同散落在历史长河中的点点星光。那面古老的铜镜,静静地躺在防弹玻璃制成的展柜之中,周围的环境被严格地控制着温度和湿度,它在幽暗的光线下,独自流转着一种古老而沉静的光芒。我独自一人站在《历代校友捐赠文物名录》的展板前,目光如同被磁铁吸引一般,久久地停留在“江晚晴”这三个娟秀而略带忧郁的鎏金小楷之上。不知是哪位略显多情的策展人,自作主张地将我的名字,紧随其后地并列在她的名字下方,中间却隔着十二年的漫长光阴,以及一道生与死都无法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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